男人,這就是男人。


    她倚牆痛喘,卻被桐油沁透的牆壁灼傷。


    嘶,她的美膚。


    心頭懊惱著,她扒開牆根下那具小小童屍,摸出一個瓷瓶。


    “還好沒裂。”


    不顧身處何境,她兀自塗抹著掌心,直到褪色的袍角進入視線。


    束起的長發獵獵迎風,那人站在烈焰與雨水形成的光暈裏。美麗中帶著俊俏,讓她不禁張口輕喚。


    “阿緹?”撫著肩上的鐵箭,她激動得直顫,“阿緹你終於肯來見我了麽?”


    那人依舊不動。


    “十年了,你總不肯入我的夢。阿緹,你是在怪姐姐麽?”美目中滿是淚,不過隨即又化為猙獰。


    “哼!我竟忘了,當初先背叛的人是你,你這賤人!明明說好了姐妹不分離,你為何離我而去!男人?就因為男人?!”


    她把腳下的殘肢當球踢。


    “你瞧瞧,這就是男人!不過是一灘爛肉,不過是一堆賤骨,你心心念念的餘瞻遠也是如此,也是如此!”


    “我說過不要背叛我的,阿緹,我說過的。”她溢出病態的笑,一步步向前逼近,“阿緹你傷我太深,這份罪還需你的女兒償。雖然我沒有親手殺死她,但餘氏家訓已成催命符,她今後隻會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啊。”


    “阿緹,你我孿生女,本該一處生一處死。可惜你背叛了我,不然兩張同樣美麗的臉該是多麽賞心悅目。”


    “阿緹其實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吧,你瞧一模一樣呢。”


    她自戀地撫上臉頰。


    忽地光暈裏伸出一隻手,即便她反應迅速也不及那人三分。額間一痛,那粒紅痣順勢掉入那人的掌心。


    “一點也不像。”手指輕彈,殷紅落進火裏。


    “你!於子歸!”詫異閃過,她兇狠眯眸。


    “是,我姓餘,晉陽餘氏的餘。名秭歸,是因我娘為見‘病重’的姐姐而動了胎氣,早產於楚州秭歸縣。我胎中中蠱,直至四歲方才痊癒。五歲那年與爹娘異居藏雲山,七歲時又因那位病弱姨媽而痛失雙親。”


    看著她撐大的瞳眸,餘秭歸含笑靠近。“柳教主,抑或我該叫你一聲緗姨。”


    “不可能……”


    “不可能?是因我容貌爾爾,還是你沒想到一個七歲大的孩子能躍過斷崖?哦,忘記說了,自我六歲學會控製內力後,屋後的吊橋便再沒人走過。看來,你很詫異。假如我說在馬車上時我就認出你不是我娘,你會不會更詫異呢。”


    “不可能!”這句是吼出來的,她完全不信。


    她和緹是那麽像,像到隻有一處——


    難道是!


    她兀地護住額頭。


    “正是這一點觀音痣,睡夢中的你都怕掉落。”


    不是,阿緹有她便有,有的,她有的。


    忘記了灼熱,她撲進火海。


    紅痣…她的紅痣……和阿緹一樣的紅痣……


    在哪兒呢?阿緹,你在哪兒!


    置身於火中,她茫然四顧。


    明明是孿女,柳緹卻比柳緗長得好呢。


    因為她眉間的那粒痣吧,紅艷欲滴,真是美麗。


    柳緹的性子也好,活潑大方,不像柳緗陰氣沉沉的。


    柳緗不如柳緹,這是教中公認的事了。


    就連教主也偏愛柳緹幾分呢。


    小小的她蹲在角落裏,不甘而懦弱地抽泣,直到——


    胡說八道什麽!姐姐和我一模一樣,一模一樣!


    阿緹。


    她止住哭。


    你不會嫌棄姐姐,不要姐姐吧。


    當然不會,阿緹和姐姐一生一世永不分離!


    她笑著看向火光深處。


    阿緹,你來接姐姐了麽。


    十年前,今世間,驚人的相似卻不因命運,而是她有意為之。


    爹,娘,其實阿歸的心中也住著一隻惡鬼呢。


    好醜好醜的一隻鬼,醜到你們也認不出,醜到隻有以命相抵方能平複。


    身後的牆垣連片倒塌,她閉上眼,一頭紮入水中。


    第十三章 二十四橋


    活水有源,她隨波遊弋,如一尾嘉魚浮出波心。


    重重(chong)重重(zhong)的雨滴打在眼簾,如薄薄麵冪遮蔽了視線,隱隱間隻見雲翻雨覆的瘦西湖上,一葦輕舟溯流行之,不畏雨深,不懼風狂。


    餘秭歸有些愣怔,直至一隻手在眼前清晰,才順著指尖水珠滑落的方向看去。


    自船緣傾出的半邊身子上,雨水浸染了深衣。束冠下微濕的黑發蜿蜒在頸項,濯濯如春月柳,俊容如玉。


    片刻的愣怔,她下意識想要逃避,身子向後遊移。


    退一寸,近一分。蕩一棹碧濤,粼粼翻卷春水路。


    無人發問,無人作答,那手依舊在。


    許是不適冷雨,又或是厭倦了起伏的波心,她猶豫地抬起手。掌心剛出水麵,便被人一把抓住。帶著強勁不容抗拒的氣勢,她被人一把拉出湖麵,抱進船艙裏。


    眼角落下溫熱的不知是湖水還是雨滴,一頭長發委地,她輕輕顫著。


    本以為隻有自己了,本以為……


    圈住她的雙手卻愈發加力,讓她難以忽略另一個存在。


    較了好久的勁,她雖掙開那人強勢的懷抱,卻依舊被他捉住掌心。明明可以用內力震開,她卻沒有,隻是有些不願地任人牽扯著,走進一方四麵畫屏。


    屏後有幹衣,顯然是為她準備。


    迷惑地抬起眼,隻見那人正凝著她。


    他在憐惜什麽,是她麽?


    她不懂。


    待那人離開,她才慢慢換起衣來。


    都是女裝啊,她有些猶豫地解開胸口的束條,露出嬌美的身形。微涼的湖風吹得她有些涼,笨拙地係起抹胸、褻衣、絹褲,而後是碧羅裙。


    一切都那麽陌生,陌生地喚醒著她身為女子的認知。


    最後是寬袖長襟的曳地披衫,織繡流紋,帶著飄飄欲仙的美感。攏了攏濕發,她走出畫屏。


    上官意自認不是一個重色之人,那套女子春衫不過是想給她醍醐灌頂,卻不知被灌頂的是自己。


    灼灼地攫住那道倩影,惡狠狠而又一瞬不瞬。


    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可恨她生得如此美麗,生得如此美麗啊。


    恣意欣賞著,自上而下,來迴逡巡。袖中肌肉緊繃,他生生壓抑著胸中的那頭虎,目光有些猙獰。


    絲毫沒有覺察到他的失態,佳人行止依舊從容大方,他沒有慶幸,反而生起惱意。


    “謝謝。”接過他斟滿的熱酒,她誠懇道,“謝謝你依約沒有參與今日之事,也謝謝你將我師傅師兄帶出玉劍山莊,謝謝你子愚。”


    緩緩抬眼,他輕撫杯沿。“秭歸不覺得這樣的謝太沒誠意了麽。”


    她微愣,隨後道:“謝禮自然是有的。”


    俊眉微挑,帶抹玩味。


    “子愚看破什麽我很明白。”說著,她看了一眼船頭蓑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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