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由銀魔到姑娘再到女俠,江湖人對見風使舵這門功夫,不僅運用得遊刃有餘,更是耍的不留痕跡。


    佩服佩服,她著實佩服。


    這廂,餘秭歸正忙著扶起賠罪的甲大俠,安撫恨不得寫血書道歉的乙書生,阻止欲斷臂謝罪的丙道士,就聽中氣十足的男聲自客棧外傳來。


    “上官公子無事便好。”


    聞聲,她心微沉。


    就聽上官意寒暄道:“煩韋莊主掛心。”


    “公子在我玉劍山莊被劫,若出事老夫何以向江湖交代?想必公子也知道了,兒媳的師姐妹慘遭不幸,這一切發生在犬子的婚宴上,讓老夫愧疚難安,愧疚難安啊……”


    餘秭歸有些詫異,她曾在心中無數次勾勒韋柏重的模樣,卻沒想到這個背信棄義的jian詐小人有一副光風霽月、浩然正氣的好皮囊。


    果然,人不可貌相。


    “這位就是天龍門的餘姑娘?”韋柏重關切看來。


    若十年前麵對此人,她定會難掩殺意。


    五年前,為保持平靜她還需劃破掌心。


    而如今——


    “晚輩餘秭歸,見過韋莊主。”


    她已能含笑麵對。


    “老夫代江湖人謝過餘姑娘。”


    “怎敢怎敢。”她深深一揖,誠惶誠恐。


    要他人相信,首先便要騙過自己。這點她做的太好,已將虛情假意掩飾成真心。


    “若不是姑娘帶迴上官公子,江湖還不知道要起多大波瀾。”韋柏重道得語重心長,一副憂國憂民模樣,“此番姑娘立大功了。”


    “韋莊主過獎。”


    韋柏重欣慰頷首,聽似隨意地問道:“姑娘今年多大,幾歲入的師門?”


    “晚輩原是個小乞兒,入師門前飢一頓飽一頓,哪裏顧得上這些,後來還是師傅看我樣子估摸著給了個年歲。”她笑答,須臾像想到什麽,又問,“對了,我師傅師兄迴去了麽?”


    “王掌門一行還在本莊做客。”


    “那就好,那就好,這一路上晚輩一直在擔心,就怕他們撇下我先跑了。”


    見她傻傻笑開,觀之無甚出眾,韋柏重也懶得再理,敷衍了幾句便抽身離開。


    “爹。”韋容走到他身邊。


    “怎麽說?”他一邊對江湖人頷首,一邊低問。


    韋容看了一眼正同餘秭歸耳語的某人,密音道:“上官意什麽也沒說,隻向兒子道賀。”


    “嗯。”韋柏重沉吟了半晌,“應該就是了。”


    “爹是說——”


    “好生哄著,自然水到渠成。”


    “是。”


    韋容看向美如晨曦的新婚妻子,目光中除了柔情更深藏著算計。


    一切盡收眼底,黑瞳帶著些許笑意。


    “秭歸看到了什麽?”上官意將大半重量倚在她身上。


    她看見這燦爛春光難及處,藏著的不是陰影而是人心。


    “父慈子孝,伉儷情深。”她淡淡描述著,而後輕嘆,“隻可惜——”


    “可惜什麽?”


    “可惜未團圓。”她勾出笑,“子愚心慈,不如成全了他們。”


    偶有微風浮動那身月白長袍,上官意站在晨光中,眉目如畫,笑得春意融融。


    “你瞧。”


    一道嫩黃色的人影飛奔過來。


    “阿歸姐姐!”


    小人猛地撲來,撞得她後退了兩步。


    “哇——”哭聲驚天動地,好不委屈。


    “對不起,是我連累阿徽了。”她輕哄。


    “阿歸姐姐不是妖怪,不是妖怪啦——”小人哭花了臉,一邊顫著一邊打嗝。


    如果這份相護是真心實意,那該多好。


    “莫哭莫哭,都是誤會。”輕拍著懷中的小小身子,她垂下眼睫,“有個詞叫否極泰來,說不定我和阿徽的福氣馬上到了呢。”


    “福氣?”小人抬起頭。


    她蹲下身:“阿徽來中原為的是什麽?”


    眼中淚水蓄滿:“尋姐姐。”


    幫小人擦了擦眼淚,餘秭歸將小人轉了個身,麵朝春光灑來的地方。


    “你看那是誰?”


    一滴淚自眼角滑落,阿徽愣愣地站著,湛藍的瞳眸瞬間閃過很多情緒。


    “像麽?”耳邊有人喁喁細語。


    像。


    “那是玉劍山莊的少夫人。”


    難怪“娘”將計就計,原來是早猜到人在玉劍山莊。


    “不過她不叫阿徽哎。”


    “叫什麽?”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太陰沉,小人忽而顫抖。孩童應是如此反應吧,她變臉變得飛快,轉眼便落下淚來。


    “姐姐她……”哭到說不出話,真是好生可憐。


    “她叫柳無雙。”


    柳,柳無雙,柳緹。


    是了。


    就是她!


    小人哽咽擦淚,袖下一雙湛亮的藍瞳。


    “阿徽你在哪兒?”遠處有人正急切尋找,“阿徽——”


    “娘!阿徽在這兒!”


    快點,快點,她立功了。雙眼不會騙人,這才是如假包換的餘氏女。


    “娘!”人剛進院子,小人便急切揮手,“阿徽在這兒!在這兒!”


    身後,就是身後那人,她以眼神暗示。


    然後,兩雙如出一轍的美目相遇了。


    再然後,這兩雙美目在眾人眼中慢慢重疊。一聲嘆息,滿園震驚,終化為難以揣測的安靜。


    帶著欣喜,小人走上前去,討好地牽起柳無雙的衣襟。


    “姐姐……”小人嚅囁著,如貓兒一般,“姐姐……”小臉眷戀地輕蹭著,“姐姐……”


    怔忡地看著裙邊的小人,柳無雙身體僵直,不知如何是好。


    “姐姐…我是阿徽啊…姐姐……”


    “阿徽?”


    “和姐姐的小名一樣呢。”


    柳無雙微愣,瞥了一眼身旁的公爹,便瞬間柔軟了表情:“你怎知道……”


    “是娘告訴我的哦,娘從未忘記姐姐。”說著,淚水湧上眼眶,“姐姐…姐姐…阿徽終於見到姐姐了……”


    娘?


    柳無雙看向那張與自己別無二致的臉龐,淚水如織,那人眼中是化不開的思念與哀傷。


    她有點心虛,但又能怎樣。


    緩緩地邁出腳步,在這眾目睽睽之下。


    眼見近了,那人張開雙臂,而她已是箭在弦上。


    不得不發!


    心一橫,柳無雙撲進那人的懷抱。


    “娘!”


    “阿徽……阿徽……”


    聞者心痛,見者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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