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家,她和爹娘的家啊。


    “還沒麽?”女子咬牙切齒,“韋莊主,莫不是你先來一步了吧。”


    “柳教主不要多心。”


    “不要多心?隻怕你存著異心!”


    “真是婦人氣短!”


    “韋柏重你別忘了,孩子落在我的手中,最多不過是親姨娘想見外甥女。看在柳緹的麵子上,餘瞻遠也不敢把我怎麽樣。可若是你,哼哼。”


    “你!”


    “教主!”高叫聲打斷爭執,“榕樹後有一吊橋!”


    “糟,那孩子定是從那兒跑了!”


    “韋莊主如此認為?”


    “不信就算!你就在這等著吧!”男人恨恨一聲,疾步向樹後跑去。


    “將吊橋砍斷。”如寒風一陣,女聲凍結了她的心底,“我要讓那丫頭有家歸不得,看她怎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那一夜,她站在崖壁間默默安慰自己,有爹有娘的地方就是家。


    卻沒想,她已是一隻失親的雛鳥。守著的,隻是一個空巢。


    “算了。”她放下手中的石子。


    “要在下沒記錯,是姑娘想要吃肉的。”上官意抬眼看了看樹上的鳥巢。


    “沒長毛的鳥肉少不好吃。”


    微光暗影中飛來兩隻山雀,一先一後哺食著巢中的雛鳥。


    “這下好,齊全了。”上官意含笑看著她。


    “噓。”她示意他噤聲,側耳聽了會兒,忽而驚喜道,“水聲,有魚吃了!”說著拽起上官意,讓他半靠在她身上,腳步一深一淺吃力地向前走去。


    “怎麽?”發現他一直凝視著自己,餘秭歸眨了眨眼,“公子不愛吃魚?”


    上官意清清淺淺地笑開,溫熱的鼻息吹拂在她的頸側。


    怪人。


    餘秭歸暗道一聲,又開口:“魚比鳥更補,待會兒公子可要多吃點。”


    “姑娘是在關心在下?”


    抑製住眼角的抽動,她磊落答道:“公子因在下受傷,在下自然關心。”


    “如此啊。”他垂眸看著身側,輕聲悅耳道,“我與姑娘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這麽客氣未免奇怪,不如以姓名相稱,你看可好?”


    腳步微滯,餘秭歸警惕地朝他看了又看。俊眸澄澈,絕無破綻。


    “那…好吧。”她答應得猶豫,心裏還是有些懷疑。


    “秭歸。”這兩個字經他一喚,真是悅耳得緊,“秭歸今後可叫我子愚。”


    “公子的表字?”她惶恐了。


    “是。”


    她是恪守禮教的老八股,還是算了吧。


    “上官公子,這……”


    “子愚。”


    某人不給她八股的機會,大眼瞪大眼對看了許久。直到肚子唱起空城計,她才委曲求全道:“子愚。”


    唇角彎起一個漂亮的弧度,上官意笑得溫暖,好似綠了江南岸的春風,吹得她暈陶陶。


    不過片刻她便恢複了神智。


    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更何況他倆的新仇舊恨又不止一樁。


    她篤定著,下意識忽略了那瞬間湧起的莫名情思。


    初夏的山風有點清涼,上官意坐在溪石上。目光漫不經心地掠過那雙晶瑩如玉的裸足,滑過不時插入水中的樹枝,落在餘秭歸捉魚的那隻手上。


    原來她是左撇子。


    俊眸遂亮,抹過難以言喻的神采。


    那夜他看得明白,峨嵋十姝雖江湖排名不高,可排出是讓阿匡都頭疼的碧水陣。即便有他妨礙,她也隻用了十招便輕鬆拆解,且是右手握劍。


    想他在江湖興風作浪這些年,還是第一次遇到讓他一眼看不透的人,讓他想要一看再看的人。


    餘秭歸,餘秭歸。


    心中默念著,他俊眸流盼,化出一絲淺笑。


    三天了,落入山底三天。除了第一夜他因劇痛暈厥,後幾日他醒得都比她早,並且時時在笑。這笑不同以往,是十分內斂地含在唇邊,生怕驚擾了什麽似的。看得她汗毛直豎,夜夜噩夢不勝其擾。可憐她白日還要背負這尊“大佛”,原本不勝豐腴的臉蛋便更加清瘦了。


    妖孽啊。


    “秭歸你嘆什麽?”說著,他輕輕靠來,近在咫尺的唿吸讓她不由炸毛。


    妖孽速退!


    “秭歸?”


    順著他不解的目光,她這才發現自己動作快過思想。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她下意識結起了除妖手印。


    “嗬嗬,嗬嗬。”解開雙手,她敷衍地笑了笑,“數日沒練,我怕迴去後師傅查我功課。”


    “這麽說來,天龍門本是道觀,王掌門怎麽收了你這個女徒弟?”


    “師傅以為我是男孩。”


    聞言,他似笑非笑地掃過她不算平坦的某處。


    是誰說他如若神佛的?江湖人眼都瞎了麽?


    按捺下心頭火,她咬牙道:“當年我隻有八、歲。”


    他慢吞吞地收迴視線:“原來如此。”


    “那時我隻是一個蓬頭垢麵的小乞丐,哪裏能看得出男女?”


    “小乞丐?那你爹娘?”


    一瞬間上官意看到了她烏瞳顫了顫,似有難以言語的哀傷。可僅眨了個眼,她便又將情感收得妥妥噹噹。


    “他們離開了。”她笑得雲淡風清,仿佛事不關己。


    他沒說話,隻看著她。


    她瞅著他眨眼:“你在想什麽,我爹娘尚在人間。”她笑得愈發輕快,露出了藏了好久的靨窩,“他們還活著,隻是不要我罷了。”


    午後的陽光靜靜地灑在她的臉上,明媚得不見一絲陰影,卻又帶著燒灼一切的荒涼。


    上官意默默凝睇,一眼似要看進她的心底。幾乎是同時,她迴避。


    “子愚呢,可曾有過什麽經曆?”


    “我麽。”他思索了許久,“一言以蔽之。”


    睜大眼,她貌似很期待。


    “乏善可陳。”


    小臉驟地黑了。


    “過去的二十三年中何時最快活,何時最悲傷。我適才很認真地想,卻沒有哪一個日子或哪一個人能讓我記起。你道,這算不算是乏善可陳呢?”


    徐徐垂眸,他看著她輕輕道:“我一直在等著一個——能讓我不那麽快忘記的人。”


    這目光帶著期待,看得她心驚肉跳。


    篤篤篤……隱隱有聲。


    她別開視線,極目望去,隻見蔥鬱的樹間閃過彩色。


    馬車,是馬車。


    “救命!”她立即大叫,半負著上官意向前快跑,“救命啊!”


    原來他們離官道這麽近。


    餘秭歸看著幾架馬車的主人,這胡商身材魁梧,年逾不惑,正操著一口波斯語同上官意攀談著。


    半晌,上官意右手按在心口向胡商行了個禮,而後垂首對她道:“曼老闆此去臨海,可順道送我們到江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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