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紓餘被誇,嘴角立馬咧到了耳後根,丫環們瞧著主子高興,麵上都鬆弛了幾分。


    整個國公府上下,經過今夜,已經心照不宣的將穆青澄尊為未來主母了。


    穆青澄抿了口茶水,沉著冷靜的分派任務,“這樣,我們兵分幾路。知知,你排查青樓戲館,重點放在頭牌姑娘、名角名旦身上;黃鶯、綠水,你們幫我打聽看看,哪家有符合死者情況的丫環、小妾,突然被調派去了別處,或是其它原因,於這幾日離開了府邸;劉媽媽,你幫我找人牙子問問,是否發賣過這樣的女子;大人,您從戶部找個可靠的人,配合卑職調查賣假戶帖之人。”


    說到此處,她屈指敲了敲桌麵,杏眸微覷,“如果還是找不到人,便剩下過路的、來京投親訪友做生意的、或是城內小門小戶家的姑娘了,便得張貼告示,公開尋屍了!”


    “如此一來,少不得又驚動全城了!”白知知支著下巴,眼底全是擔憂,“萬一,為了安撫民心,上頭又限期破案怎麽辦?穆姐姐的壓力可太大了!”


    穆青澄沉吟道:“若有死者親屬來京兆府報失蹤案還好,沒有的話,隻能地毯式的全範圍排查了!無論是否限期,我都要以最快的速度破案。馬上過年了,來往京城的人流將會與日俱增,每遲上一日,難度便會加大一些,百姓恐慌未消,也沒法兒過個好年。”


    “穆師爺您放心,奴婢們一定竭盡全力!”黃鶯和綠水立刻表達忠心。


    說是忠心,卻也是她們自己想做,並非為了博主母歡心,因為穆青澄所做之事,所說之話,令她們這些困頓在高牆之內的下等人,好似也有了用處,她們這些女子,除了侍候主人,除了繡花燒飯,竟還能做一點對世道有用之事。


    穆青澄看著二人,露出感激的笑容,“辛苦兩位姐姐了。若有任何消息,請直接來京兆府找我。”


    “穆師爺折煞奴婢們了!”兩個丫環被她一聲“姐姐”嚇壞了,惶恐地看向宋紓餘,生怕主子動怒。


    宋紓餘倒是沒作反應,隻是說道:“聽穆師爺安排,好好做事。”


    “這幾日,你們不用在府裏當值,找你們的同鄉吃吃茶。”劉媽媽從袖袋裏拿出錠銀子,遞給她們。


    “是!”倆丫環應下。


    目前線索太少,穆青澄暫時沒有需要問詢的事了,便讓劉媽媽她們下去了。


    她起身走向長案桌,“大人,您那邊進度如何?”


    “分出來一版,還在完善。”宋紓餘迴道。


    “我也瞧瞧。”白知知收起記錄的紙稿,走過來,趴在桌案前,腦袋左搖右晃的觀察拓印的原版畫和分離出來的斷裂多處的紋身圖案。


    宋紓餘見她看得認真,隨口問道:“白姑娘,你覺得這個紋身雛形,像什麽?”


    “這個圖案四分五裂的,按照現在的形狀,根本看不出來像什麽。”白知知搖了搖頭,咂著嘴巴道:“不過,我見家裏的繡娘,在絲織品、衣服上所繡的圖案,無非是花兒和動物兩種,當然,也有少數繡圖騰的,有的是幾種動物相結合的圖騰,有的是花兒和動物相結合,看著亂七八糟,不成章法,但是自有他們的寓意。”


    “圖騰?”穆青澄略感好奇,“什麽情況下會繡圖騰呢?除了繡在物品上麵,身上呢?有沒有可能?”


    白知知解釋道:“我家裏有幾個老仆人,並非漢人,來自邊陲之地的各個民族,許多年前因為戰亂避世江南,賣身到了我家,成了家生奴才,他們的子孫後代都在我家做工,我見他們私用的物品上麵,便有奇奇怪怪的圖騰。至於,身體上是否有相應的刺青,那我便不知道了,畢竟,沒法兒一窺究竟嘛。”


    “白姑娘,你會作畫嗎?”宋紓餘問道。


    白知知“嘿嘿”幹笑了兩聲,“會是會,但水平差強人意。我打小就是個皮猴子,別家小姐學琴棋書畫的時候,我上樹掏鳥下河捉魚,連我爹的胡子都被我剪下來製毛筆了……”


    無意間提起父親,白知知待迴過神來,神色明顯一黯,十分不自在。


    穆青澄有所察覺,即道:“知知,夜色已深,你先迴客房休息吧,我和大人還有其它公務需要商談。”


    白知知勉強揚起笑容,道:“穆姐姐,宋大人,你們也不要忙到太晚了。不論破案還是作畫,都是需要靈感的,凡事講究機緣,今日無解的問題,興許明日便柳暗花明了。”


    說完,她便故作瀟灑的蹦跳著出門了。


    宋紓餘若有所思,“青澄,白姑娘像是曆經了不少滄桑,她……她同父母的關係,是不是不太融洽?”


    “大人有所不知,知知年紀雖小,內心卻已經承受了太多的苦楚,可謂滿目瘡痍。”


    穆青澄緘默了片刻,迴想起那段舊事,心中仍是隱隱作痛,“知知的爹娘,青梅竹馬,相愛相知,白老爺曾在婚前許下一生一妻的承諾。白夫人體寒,不易有孕,婚後三年,方才懷上了知知,可又遭遇難產,嚴重傷了身子,之後再也不能生育。白老爺信守承諾,無論家中長輩如何逼迫,始終未曾納妾,視妻子如珍寶,視女兒如明珠。”


    “誰料,人心難測。忠貞愛情的背後,是長達多年的欺騙。知知十三歲那年的生辰宴,一個女人帶著一雙兒女找上了門,當著滿朋賓客,跪在白夫人的腳下,哭天抹淚的哀求正室夫人發發慈悲,允許外室子認祖歸宗,而外室的兒子隻比知知小半歲!白夫人如遭晴天霹靂,為了要兒子,她的丈夫在她產後半年,便迫不及待的養了外室,且假仁假義的欺騙她,讓她一直活在愛情的虛幻夢境裏。”


    “真相揭穿後,白老爺自私又懦弱,不敢麵對白夫人,竟借著談生意,遠赴北方,期許著待到歸來,妻子消氣,外室入府,享妻妾和睦,兒女繞膝。可那個薄情寡恩的男人並不知道,在他走後,白家老夫人強勢的將外室迎入府中,抬為貴妾,並將外室子強行記在白夫人名下,成為白家的嫡長子,將來繼承家業。”


    “然而,貴妾葉氏的野心,並不止於此。傷心欲絕的白夫人,一病不起,沒過多久,竟撒手人寰。葉氏登堂入室,執掌中饋,竟在知知守孝不足三月的時候,為知知訂下了一門婚事,打算把知知嫁給知府家肥頭大耳、胸無點墨,隻知欺男霸女的紈絝兒子!”


    “知知得知消息後,卷了一筆錢,連夜逃出白家,跑到石嘴山,女扮男裝,收編了十幾個土匪,做了山大王。後來的某一日,我路過石嘴山,知知使計迷暈我,將我綁到山上戲弄我,要娶我做壓寨夫人。知知的輕功不錯,但功夫不如我,被我端了匪窩後,她哭成了淚人兒,說她沒有家了,求我收留她。”


    “我在石嘴山住了幾日,了解到了知知的過往,知知也知道了我是吳州仵作。出於職業的敏感,我詢問了白夫人死時的症狀,及病後用藥情況,然後我產生了懷疑。我和知知迴去了白家,正好趕上白老爺歸來,正抱著白夫人的牌位哭呢,知知搶過我手裏的長鞭,一鞭子抽得她爹當場暈厥!”


    “白老爺蘇醒後,知知要求對白夫人開棺驗屍,葉氏阻撓不許,家中長輩罵知知忤逆不孝,要將知知關進祠堂請家法,知知存了同歸於盡的心,一手拿刀抵著外室子的喉嚨,一手舉著火把要燒祠堂,逼得白家人同意,挖出了白夫人的棺槨。”


    “我檢驗了屍體,確認白夫人是中毒身亡。白老爺又悔又恨,找來當初為白夫人診治的大夫,侍候的下人,我抓來了走街串巷的遊醫,最後得出是葉氏從遊醫手中買走毒藥,又買通下人,把毒下到了藥湯裏,神不知鬼不覺的毒死了白夫人,試圖取而代之。”


    “知知崩潰了,要殺了葉氏為母親報仇,白老爺看清了葉氏的陰險毒辣,為免知知手上沾血吃官司,把知知交給我看管。之後,白老爺命人把葉氏打了三十棍,準備送往官府治罪,葉氏為了保全兒女的前程,主動服毒,以死謝罪。”


    “然而,為了贖罪,白老爺把葉氏的屍體扔去了亂葬崗,葉氏的兒女,也被白老爺親自從族譜中除名,送去鄉下的莊子,從此不聞不問。白家的子嗣,名義上隻有白知知一個嫡女了。白家老夫人病倒在床,白老爺亦冷漠以待,可知知恨極了父親,無論白老爺如何彌補,她始終不肯原諒。”


    “再後來,穆詢的死訊傳迴江南,我瞞著知知趕赴京城,與她一別三年。此番重逢後,知知告訴我,白老爺親自去知府家退婚,可知府貪圖白家富可敵國的家財,尤其是白知知成為了白家唯一的繼承人之後,更是死活要跟白家結親。知知打聽到我在京城,便要來京城找我,白老爺也希望知知能暫避婚事,所以,才放任知知遠走他鄉。”


    這一段,對他人而言是曲折精彩的故事,對當事人卻是無法磨滅的痛苦。


    穆青澄從未對人說起過,她希望白知知能像個小太陽一般,活得熱烈瀟灑,這幾個月以來,白知知也確實表現得讓她以為小姑娘活成了她想象中的樣子。


    可是今晚,白知知對宋紓餘的警告提醒,讓她才意識到,有些傷痛,是不會隨著時間而過去的。白夫人的前車之鑒,讓白知知看透了寡情的婚姻和虛偽的男人,讓她猶如驚弓之鳥,對這個世界充滿了警惕,讓她有了成熟的思考,和對現實通透的分析。


    “青澄。”


    宋紓餘柔聲喚迴她虛遊的神誌,輕聲說:“我終於理解了白姑娘,明白她為何黏你信你,無條件的幫你了。”


    穆青澄用雙手揉搓了下臉,深吸一氣,道:“大人,我為何想好好打拚,想當朝廷認證的女官,除了為我自己的夢想,我還為了知知。我想成為知知的依靠,想有能力護她,不被他人左右。”


    “你在操心她的婚事?”宋紓餘一針見血,“當地知府至今還在逼迫白姑娘迴去成婚嗎?”


    穆青澄點頭,眉宇間滿是愁緒,“是。白老爺單方麵退婚,知府不允,白老爺開始以知知年紀小,尚未及笄而拖延,可如今幾年過去了,知知已經十七歲了,再不解決的話,恐怕知府要上門逼婚了。”


    “這有何難?”宋紓餘伸出大手,溫柔撫平穆青澄眉間的褶痕,笑吟吟地道:“我都說過了,讓你借國公府的勢,踩著我往上爬,你怎麽沒往心裏去呢?待我爹迴京,我們解決了太後,我同爹爹說,讓他認白姑娘為義女,親自作主為白姑娘退婚。屆時,國公爺的女兒,豈是他一介小小知府敢肖想的?”


    穆青澄驚得瞠目結舌,“這……這能行嗎?宋家是世家大族,認義女,可不是小事兒啊,國公爺能答應嗎?”


    宋紓餘挑了挑眉,“我爹是族長,我是他最疼愛的小兒子,你覺著這事兒,我會辦不成?其實,不需要我爹出馬,憑我的身份,收拾一個地方小官,亦是手到擒來,隻不過,我是有私心的。”


    “什麽私心?”穆青澄好奇道。


    宋紓餘傾身過去,在穆青澄額上映下輕輕一吻,墨眸裏蕩漾著寵溺,“為了你呀。你和白姑娘姐妹情深,我怎麽舍得讓你同她分離兩地?白姑娘做了我爹的義女,就是我的義妹,國公府就是她的家,往後啊,你們既是姑嫂,又是姐妹,親上加親,多好啊。”


    穆青澄倏爾紅了臉龐,“你這話說的,好像……我肯定會嫁你似的。”


    “當然,我現在信心十足!”


    宋紓餘說話間,忍不住又想偷香竊玉,但穆青澄防著他呢,身子一偏,躲了過去,笑容奸滑,“大人,我突然想到,還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決知知的婚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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