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顧南這才明白,為什麽,剛才那個人聽說他是中國大使館的就沒搶他們的車,還放了他們。


    因為汽油不夠了,他們最後是徒步走了五公裏,才到達博波魯。他們上車開出不久後,在公路邊,他們看見,被槍殺了的一家人,周顧南知道是走在他們前麵,剛剛搶劫過他們的人幹的。當時他下車,準備去向這家人買水,走進屋裏的時候他們的血還沒有凝固。死去的人,臉上還定格著驚慌。


    周顧南跑出房子,跪在地上大聲的嘔吐,最後他把膽汁都吐了出來。吉塔好像已經司空見慣,神情麻木的看著這一切。


    周顧南想這是什麽樣的地方啊,這些人為什麽要這樣做!而初禮就待在這樣的地方啊!


    當汽油沒有了後,他們在車上過一夜。第二天下午走到了博波魯。這裏與其說是一個市,不如說是一個鎮,貫穿整個市區的是一條狹窄的街道,這裏沒有高層建築,隻有一家商店,街上到處可見殘肢斷臂的人,這裏的人大多都是神情麻木,眼神裏看不到希望。吉塔說這裏的人能逃的基本都逃走了,留在這裏的,都是實在沒有辦法的。


    他們在那條街上唯一的商店裏,買了水,又繼續向城外的醫療點走去。


    設在城外的醫療點是一片帳篷區,離著很遠就可以看見飄揚的紅十字會的旗幟。


    周顧南走進這裏的時候,一身狼狽,衣服已經看不出幹淨的地方了,滿臉的塵土,鞋子也開了口。幾個在帳篷前晾床單的護士好奇的看著他,他知道自己的樣子很狼狽,可現在顧不了那麽多了,他走上前用英語向她們打聽虞初禮。幾個護士都睜大了眼睛,震驚的看著他。其中一個年紀較大的護士指著帳篷區的後麵,對他說:“初禮,如果天氣好,每天下午都會在那裏。”


    周顧南向她們道謝後,邁著蹣跚的腳步,向護士所指的方向走去。


    帳篷區的後麵是一片荒蕪的沙漠,在夕陽的照耀下有一種震撼人心的蒼涼的美麗。在周顧南目力所及的地方有一棵枝葉茂盛的大樹,在樹的下麵他終於找到了虞初禮的身影。那一刻他感動的幾乎落淚。


    虞初禮背對著周顧南,站在樹下遠眺著快要落下去的夕陽。她穿著寬大的白色襯衣,晚風把她的衣服吹的鼓了起來。周顧南慢慢的接近她,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是那麽幸福,他終於明白自己所有的歡樂都凝聚在這個人身上,他是如此的需要她。


    終於周顧南走完所有的路程,站在了虞初禮的身後,他輕輕的開口叫她:“初禮”他發現虞初禮的肩膀僵硬了一下,慢慢轉過身。


    當虞初禮轉過身的時候,周顧南仿佛被人打了一拳,他終於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麽殘忍的事情。虞初禮已經瘦的脫相了,臉上的顴骨凸了出來,下巴好像被削尖了一樣,透過敞開的衣領,可以清晰的看見鎖骨。唯有兩隻眼睛,炯炯有神,裏麵仿佛燃燒著兩從小小的火焰。周顧南感覺到,初禮正在在燃燒著自己的生命。


    虞初禮看見周顧南沒有露出吃驚的表情,她平靜的看著他。周顧南多想把她擁在懷裏。可是她平靜的眼神透出疏離,讓他止住了動作。他輕輕拉住她的手唿喚她的名字:“初禮。”


    終於,虞初禮開口對他說話,她說:“顧南,有多難吶?讓我站在你的身邊?”周顧南頓在那裏,他無言以對。虞初禮說完後,與他擦肩而過,周顧南的手不敢握的太緊,隻能任由她的手指,一根根的從自己的掌心裏滑落。


    “是啊,有多難吶?”周顧南矗立在那裏想:“單純的初禮,她的要求不過就是站在他的身邊,不離不棄。忍耐,內斂的初禮一旦認定一件事情,就會執著到底,可是是他先放棄的,是他一發生了事情,就用殘忍的方式趕走了她。無法說出口的是,從表麵上看,他趕走她是為了她好,其實他藏在心底的陰暗心理是怕初禮知道自己將來會麵對一個殘廢後,會先放棄他,所以他才先一步做出放棄的姿態,趕走了她。”


    周顧南在天黑以後迴到醫療點。迴到那裏後,他再也支撐不住,暈了過去。他醒過來的時候,發現正有人在拔他手上的針頭,今天給他指路的護士朝他微笑道:“你醒了?”他費力的從床上坐起來,發現外麵的天已經黑了,自己正躺在帳篷裏的病床上。


    “你是不是顧南?”坐在旁邊的護士問他。


    “是,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以他對虞初禮的了解,是不可能主動向別人說起自己的。


    “我叫琳達,我和初禮住在一起,她每天晚上都會說夢話,叫你的名字。”


    琳達大概有30多歲,眼角有一些魚尾紋,她看著外麵的黑夜,眼裏流露出蒼涼:“初禮來這裏不久後,我們碰到了幾內亞武裝分子的襲營。她中了一槍,子彈擊穿了她一邊肺葉,因為這裏的條件有限,她的傷又不能挪動,所以就一直在這裏治療,這個月才剛剛養的好一點。這裏幹渴的,生命已經成了奇蹟。不管你們發生過什麽,你能來這裏找她,一切就都會好起來的。”


    琳達說完後,轉頭去看周顧南,她驚奇的發現,這個高大英俊的小夥子,盡然滿麵淚水,她輕嘆了一口氣,對他說:“我帶你去看看她吧?”


    琳達把周顧南領到她們帳篷前麵,示意他自己進去,自己走開了。


    虞初禮住的帳篷裏麵很簡單,兩張行軍床,兩個簡易衣櫃,兩張書桌,所有的東西一目了然。周顧南進去的時候,虞初禮已經睡著了,她的床頭開著盞檯燈。周顧南輕輕的走過去,小心的在她床邊坐下,他握住初禮放在被子外麵的手,在燈光下細細的打量她。


    虞初禮緊皺著眉頭,嘴裏低低喃呢著。周顧南把耳朵貼近她的嘴唇。


    “顧南,我疼!”低低的聲音傳進周顧南的耳裏,瞬間他如遭雷擊,心如刀絞,再也忍不住俯身抱住虞初禮失聲痛哭。


    虞初禮一直在做夢,她夢到,那天營地遭到襲擊,所有的人都在驚慌的四處逃避,隻有她一個人傻傻的站在那裏不知所措,等反應過來時已經被一顆子彈擊中。她倒下的時候,曾有幾秒鍾有短暫的昏迷,等她的視線再有焦距的時候,她看見她眼睛旁邊有一株小糙,那一刻她竟然想起了她擺放在周顧南家裏的那幾盆盆景。她感到胸部很疼,連動一下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她能感覺到生命正隨著她的血液在慢慢的流失,她想,就這樣也好。


    虞初禮是被哭聲驚醒的,她迷迷糊糊的坐起來,低頭呆望著這個趴在她身上大聲痛哭的男人。


    第二十一章


    從那以後,周顧南就在醫療點裏住了下來,他算是這裏的編外人員,這裏有3個醫生8個護士,一旦有幾內亞難民湧來時人手會嚴重不足,他在這裏幫了很多忙。這裏的工作人員很快接受了他。


    周顧南知道,現在他要把虞初禮帶走,那不太現實。虞初禮現在基本不理他,雖然碰到還是會客客氣氣的和他打招唿,但也僅止於打招唿了,周顧南想要和她多說一句話,她就會轉身直接走開。他想就這樣吧,他也不敢再奢求什麽了,既然帶不走她,就留下來陪她吧。


    有一點讓周顧南比較開心的是,在他來以後,虞初禮明顯胖了起來,精神也好了很多,別人也許看不出來,他自己卻知道,他來這裏第一次見到虞初禮時,她身上那種絕望,人仿若是油盡燈枯的狀態已經不見了。


    醫療點的條件艱苦,食品和藥物經常短缺,每隔兩個星期國際紅十字會會定期往這裏送一批物資,但一旦難民湧入,他們有時候就會出現斷糧的現象。周顧南利用他姐姐的關係從中國大使館要來不少吃的和生活用品。解了他們不少燃眉之急。


    周顧南不是為了虞初禮和自己才這樣做,在這個地方他第一次見到了生命廉價和珍貴,兩個極端價值的體現。


    這裏的老百姓走在街上可能就會被突然飛來的子彈打死,橫死在路上幾天都不會有人收屍。但在這個醫療點裏,在每一個醫生手裏,每一條人命都是珍貴的,他親自見到,在缺乏血漿的情況下,醫生抽自己血輸給病人。在食品短缺的時候,他們把自己的食物留給難民吃。


    這裏的醫護人員,沒有一個是本國人,最長的已經在這裏待了三年。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是他在過往的生活裏所沒有見過的。他們身上有一種東西讓他肅然起敬。


    周顧南在這裏最常幹的事情是給他們煮飯,這裏的食物是經常短缺的,往往是剛剛送走一批難民後,沒幾天又會湧進一批。在這種連吃飽都成問題的情況下,也不講究好吃不吃了。


    這裏的廚房裏有一個不鏽鋼大桶,有半個人那麽高,原來是用來儲存食用水的,現在吃飯的人太多,周顧南把它洗出來後,用來做飯。他把土豆,洋蔥,罐頭,番茄醬,隻要能吃的都放進去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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