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困意來襲時,她極不情願地去褪他指上的戒指,就在那戒指離開他手指的瞬間,他的指頭忽然一勾,連帶著將那枚戒指一起縮迴自己手心裏,緊緊攥著。他沒有睜開眼睛,另一隻手卻將她攬進懷裏抱住。


    兩人相擁而眠,仿佛已經相愛千年。


    直到多年後,舒旻憶起這一幕,蒼涼的心底還有那麽一絲暖意——上天畢竟還是給了他們一家三口,這樣一個無聲相擁的靜謐夜晚。


    次日,舒旻起來為林越諍煲了雞粥,榨了奇異果汁,擺早餐的時候,她一再望向浴室,心想找個什麽機會告訴他,她已經懷孕的事實。


    林越諍沖完澡出來,循例給了她一個morning kiss。昨夜的激情讓他的疲憊減去了很多,整個人看上去神采奕奕的。他端起舒旻給她的果汁,剛喝了一口,一旁的電話就響了。他隨手撈起手機一看,在瞥見來電人姓名的瞬間,他的神情立刻凝重起來。


    他不自然地看了眼舒旻,拿起電話,起身往陽台走去。


    這個避嫌的舉動讓舒旻心裏“咯噔”了一下,她卻沒有明確表現出自己的情緒,隻低著頭默默喝粥,好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一樣。


    不久,林越諍便從陽台上折返,他快速說了一句“我很快就過去”就掛了電話。連早餐都顧不得吃完,他一邊往外給不同人打電話,一邊快速地換了一身正裝。臨出門前,他走到舒旻身邊,目光深深地看著她:“我可能又要離開一段時間。好好照顧自己。”


    舒旻眼圈一下子紅了:“阿諍,我……”


    林越諍將她擁進懷裏:“對不起,但我必須要去處理一些事情。”


    舒旻緊閉雙眼,重重地點頭。她不知道他要趕去處理的是什麽,她不想在這時說出孩子的事情,讓他分神。


    林越諍剛離開不到一小時,舒旻又跌迴了悽惶不安裏。


    這兩天的事情,讓她開始發現自己其實並不了解林越諍,他們雖然那樣近,但也那樣遠。她總覺得他在他們之間設了一道門,他偶爾從那道門裏出來,進入她一覽無餘的世界裏,卻從不讓她去看那道門後的秘密。她始終隻能被動的、忐忑地站在那扇門後等他。


    她忽然覺得自己應該自私點,告訴他孩子的事情,將他留在自己身邊。


    她拿出手機,可猶豫了很久,始終撥不出那個電話。


    林越諍走後,和上次一樣,又變得杳無信息起來。


    孕婦的嗜睡症接踵而來,舒旻每天都暈暈乎乎的,宅在家裏時睡時醒。醒著的時候,她心裏總很慌,不知道該拿肚子裏的孩子怎麽辦。不要?那是一條正在成長的、無辜的生命,是她和林越諍的骨血,是她和他的唯一的紐帶,她怎麽可能去扼殺掉自己的孩子?貿貿然要?那又意味著什麽?意味著孩子很有可能要在一個沒有父親的環境裏長大,無法享受正常的溫暖、人倫,她真的有權利,替一個未出世的生命決定這麽殘酷的未來嗎?她無法抉擇,也無法死心,她隱隱抱有一絲期冀,期待他知道這個孩子後欣喜若狂,然後讓她將孩子生下來,他們的故事也就在未來的溫暖瑣碎中終結。


    因著這個期冀,她身心俱疲地拖著,熬著每一個日夜的輪換。


    二月初,舒旻從昏天黑地中掙了出來。她對腹中的孩子由最初的怕漸漸變成了天性的愛,盡管隻有三個月大,她已經開始幻想他的性別、模樣了。她期盼肚子裏的最好是個男孩,長著像他爸爸一樣好看的眉眼,長大後,也要有和爸爸一樣的風度與才華。


    她小心眼地發誓,等到孩子來到這個世上,她就再也不用那麽愛林越諍了,她大可以每天忙於將孩子打扮得帥氣可愛,醉心於給孩子教育和關愛,然後坐等孩子一點點長大。


    一股母性的力量灌入她身體裏,她打起精神,每天含笑給肚子中的孩子聽巴赫,講故事,為自己煮營養美味的湯水。


    當然,她每天下午都會去鴻宇對麵的西餐廳坐上一個小時。她也不知道自己此舉的目的,是為了第一時間等到他迴來,還是因為,那是離他最近的地方。


    有好幾次,她看見eva攜助理穿梭的身影,她的樣子看似很忙。林越諍不在的日子裏,她要扛起執行一切事務的重擔,她肯定知道他的行蹤,但是舒旻不敢上前去問。說她自欺欺人也好,掩耳盜鈴也罷,她就是不敢從旁人嘴裏聽到他的消息。尤其是eva。


    月中,舒旻在北京台看到了一則廣告,一支她喜愛多年的樂隊要在首體開唱。當年,她通過陸城南喜歡上這支樂隊,一喜歡就是八年。這支老牌樂隊沉寂多年,這是他們近年來首次在全球巡演,北京站也僅此一場。


    舒旻一看到廣告,立刻訂了最貴的vip票,隨後上網查了孕婦聽演唱會的禁忌。


    演唱會開始那天,舒旻在肚子上做了全副武裝才打車到首體,因為走的是vip通道,倒也不曾磕碰到。她一麵對寶寶說著對不起,一麵決心聽完半場就走。


    雖然姍姍來遲,但舒旻竟也不是最晚的一個,她身邊兩個座位,一個女生在她後一步趕來坐下,另一個座位仍空著。舒旻迴頭望了眼身後,密密麻麻全是人頭。她為偶像這麽滿的上座率欣喜,又為不能和林越諍一起來聽而遺憾。一想到毫無音訊的他,本來大好的心情徒增失落。


    開唱時間迫近,舒旻的情緒才昂揚了些。她身邊的那個位置一直空著,直到全場燈光暗了下來,一個高大身影才一路說著“抱歉”朝她身邊的空位走來。走到她身邊時,來人在原地怔住了,久久沒有落座。舒旻抬眼朝他望去,一道刺眼的白光恰好掃過他的臉,眸深似海,竟是久已未見的陸城南!


    在後排人的哄罵聲中,陸城南猶在夢中般緩緩坐下。


    舒旻繃著背,攥著拳,抿緊唇盯著主舞台。


    暖場的前奏響起,歌迷的尖叫歡唿聲中,不複年輕但光芒四she的主唱從地下升起,耳熟能詳的歌曲在首體上空盤旋,全場人齊齊跟著合唱,鋪天蓋地的歌聲,壓得舒旻喘不過氣來。


    就在一年前,她還和身邊這個男人並肩反覆聽這首歌,一年後,他們各自有了所愛,卻又被可鄙的命運用這種方式摁到了一起,並肩再聽。太諷刺。


    舒旻聽不下去了,正準備離席,一隻手閃電般迅疾地扣住了她的手,將她按迴了原位。


    舒旻沒有試著掙,她知道徒勞。麵無表情地於原地坐著,她冷冷說:“陸城南,你能一輩子按住不放嗎?”


    “對不起。”他鬆開她的手,垂頭,“舒旻,真的對不起。”


    舒旻抬起手,示意他不要說話:“我不是來這裏聽人說對不起的。”


    說著,她刷地起身,越過他徑直往場外走去。


    出了場館,夜風刀一般割在她臉上,感覺到有人綴行在身後,她蹙著眉,加快了步伐。


    空氣中隱隱約約傳來場館裏的樂聲。


    她曾幻想過無數種和他一起聽這場演唱會的場景,設想了那麽多,卻沒想到竟是這一種。


    走到路邊,她抬手攔下一輛計程車,陸城南快步上前,“砰”的關上計程車門,對司機做了個“走”的手勢。


    舒旻冷睨了他一眼,又攔了輛車子,打開車門,躬身就要往裏麵鑽,不料胳膊卻被陸城南緊緊抓住:“你先別走!”


    計程車司機見有糾紛,搖搖頭,拉上車門逕自走了。


    舒旻抬頭睨他:“陸城南,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這樣很無聊!”


    陸城南也不與她做正麵交鋒,抿唇拉著她快步走到一排車前,打開車門,他說:“我送你。”


    舒旻一邊掙脫著一邊說:“不敢勞您的駕。你有什麽話直說,我男朋友不喜歡我上別的男人的車。”


    “舒旻,”陸城南的聲音低了下來,“我隻想好好和你說幾句話。”


    “你想說什麽?是來炫耀你的成就,還是看看我現在過得好不好,抑或是覺得當初做得過分了,良心受到譴責,想來補償我?哦,對了,你們有錢人都喜歡來這一套。”連日來的壓抑讓舒旻變得異常尖刻,“那好,我現在一次性跟你說清楚,我對你的事情一點興趣都沒有,也不想你來打擾我的生活。”


    陸城南見已經沒辦法和她好好說話了,喉頭動了動,忽然伸手握住舒旻的肩膀,將她整個人塞進副駕駛,“砰”的鎖上車門,他臉色陰翳地發動車子,馬力強悍的切諾基轟然發動,毫不遲疑地往路麵上開去。


    舒旻熱血上腦,返身不顧一切地去開車門。陸城南一手掌著方向盤,一手將舒旻整個人死死箍著:“你要是成龍,你就跳!”


    舒旻一把推開他,揚手,“啪”的一個耳光重重落到他臉上。


    車子驟然剎住,舒旻的身子因猛烈的慣性朝前方撞去,她下意識地護住肚子,目光冷厲地盯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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