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發燒了自己都不知道。”


    他去掛號,她裹著毯子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他拿了溫度計過來,解開她睡衣領口的紐扣,手探進去時他的手指碰觸到她胸口,涼涼的很是舒服。他遲疑,還是把溫度計放到她腋下夾好。


    “等幾分鍾就好,恩?”


    她重重的點頭偎在他懷裏繼續睡,好熱。他著急地捂著她身上的毯子,“別掀了笨丫頭,忍一會。”


    看到針頭她清醒過來,咬著牙忍著屁股上的那一痛,他輕拍她的背,象小時候那樣低聲哄著。打滴注的時候她更是緊張,她的靜脈很深而且細幼,不是很容易找到,從小最怕掛水的,掛一次手臂要多幾個針眼。小護士本來在他陰鷙的眼神下就心慌,找了很久還是沒找準倒紮了一滴血出來,在他吼叫聲裏落荒而逃。


    她尷尬地看下四周,扯住他衣袖。


    還是護士長來了一次幫她搞好。他坐在她旁邊,大大的手掌握著她的,溫暖寬厚,這一刻竟是如此安心。本來嘈雜的輸液室裏好象一下子安靜許多,她靠著他的肩膀依稀能聽見他有力的心跳。


    他終究還是在她身邊,在她需要的時候。


    迴到家劉阿姨已經煮好了白粥,她實在沒胃口,可是他還是哄著她一勺一勺吃掉半碗。


    “再睡一會。出一身汗就好了。”熱毛巾撫在臉上,他擦擦她嘴巴,又幫她把被子掖好。


    她強撐著睡意,“我不想睡。”睡著他就消失了。


    “傻瓜,不許不睡,燒到40度再燒下去真燒成傻子了。”


    她極力支持,還是昏昏睡去。再醒來時,四周寂靜無聲,她心裏恐慌莫名。開了門出去才發現天都黑了,大概燒退了些隻覺得冷。她在廚房找到他,看著站在料理台前的他,眼淚幾乎要奪眶。


    他轉身抱起快滑倒的她,把她放迴床上,“醒了怎麽不叫我?穿著睡衣跑出來,你瘋了?”他不高興。


    她怔怔地看著他拿藥倒水走到她麵前,眼淚就這樣怔怔地淌下。


    “傻丫頭,哭什麽?很難受?”他粗大的手指拂拭她的淚。


    她搖頭。


    “現在才發現叔叔好是不是?感動了將來好好孝順叔叔就是了。”看她不笑,他好象也覺得自己的笑話疏無可笑之處,揉了揉她腦袋,“把藥吃了。”


    她皺眉。還是聽話的吃掉。“先別睡,廚房熱了粥,我給你端過來。”


    睡了一覺,胃口好象開了,白粥吃掉一大碗。他在她衣櫃裏找了套幹淨睡衣,“出了一身汗,去換套衣服去,舒服點。”


    重新躺下來,她問:“今天沒有迴公司?”說話間劇烈咳嗽起來。


    他拍著她的背,急得嘴緊抿眉頭緊皺。“先喝口水。沒什麽重要的事情,應酬都推了。學校幫你請了兩天假,好好在家休息。”


    “我差不多好了。”停頓片刻還是說:“你有約會的話就去吧,我在家裏沒事。”


    他沒說話,劃弄她麵頰的手指停下,目光氤鬱地注視她半晌才說:“我也餓了,先去吃點東西。”


    她躺在床上盯著窗紗,提著心留意外麵的動靜,即期望又害怕聽到大門開閉的聲音。終究是靜謐無聲,懸著的心緩緩放下。


    他再進來時抱著一堆東西放在她桌子上,洗過澡換了家居的衣服,很是清慡悅目。


    “還沒睡著?”他一邊拉著網線一邊看著她問。


    “沒。”她說得很小聲,怕打斷了此時的快樂喜悅。她近似貪婪地看著他帶點青色的下巴,高高挽起的袖子,微揚的濃眉,甚至穿著拖鞋的大光腳。她鬱悶地看著他走出去抽菸,然後看見他端著咖啡進來又展笑。


    “笑什麽?一會哭一會笑的。”


    好怕被發現了秘密,她藏起半個臉。心底裏滿滿的都是快樂。


    “你今天好兇。我想起來以前在新港的時候,有一次豆腐坊的那小子罵我小啞巴的時候你也這麽兇。”


    “你還記得?”


    “當然了,我還記得你拎著他耳朵去找他媽媽,以後他見了我就繞路走。”


    他微笑。


    “他後來還罵你以大欺小。”


    “他還男生欺負女生呢。”他點下滑鼠迴頭又說,“隻能怪你太笨,從小到大遇到事情隻會哭鼻子往家裏躲。”


    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說著話,眼皮越來越沉。偷來的快樂也是快樂,快睡著的時候她這樣想。


    迷迷糊糊地,好象有個柔軟的東西貼在她唇上,流連不去。她太息。


    無望的守侯對誰都是一種內傷


    陳然是個堅毅果斷的女人。


    所以當年她畢業時放棄了北京的工作,毅然決然地追隨相戀四年的男友來到濟城。所以當那個男人說想繼續深造打算出國留學時,她義無反顧地把工作兩年的積蓄全部奉獻出來給他添置行裝。所以當那個人第二年告訴她他在外麵孤苦寂寞找到新的同伴時,她大醉一場第二天爬起床化好妝繼續披荊斬棘開拓她同樣孤苦無助的人生。


    彼時,信誠建設還隻是個皮包公司,辦公室加上她隻有寥寥三數個小貓。那幾年,留學風cháo席捲祖國,葉慎暉的女友大學始畢業便去了大洋彼岸。看著他沉默的臉她好象看見自己,同病相憐的結果是讓她產生同仇敵愾之心。她毅然追隨他左右,他堅忍他睿智他殺伐決斷卻又狡詐無比,短短數年,他利用手上可利用的一切資源在海陽翻雲覆雨。她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葉慎暉車禍住院的那幾個月是她一直照顧於左右。以往他們隻是兩個寂寞的軀體單純地在對方那裏尋找慰藉,但是昏迷中的他還在低喃他女友的名字,那一刻,自己的心都似要碎掉。


    他竟然是世間少有的情長男子。


    她扶他起夜幫他擦身,他做物理治療時她默默在旁邊守侯。他越是緘口不提那個人,她越了解他的痛,她也愈發堅信他們是同一種人。


    她從在醫院開始便決定了,她此生要和他共同進退。可現在他們的事業一日千裏,她卻打算分道揚鑣。


    再堅強她現在也抵不住,無望的守侯就象噬心之毒,把她啃咬得千瘡百孔。


    就象練金鍾罩鐵布衫的武林大宗師,任你再百毒不浸刀槍不入,你也有個罩門。而葉慎暉,就是她的死穴。


    一路攜手走來,風雨彩虹。中間他與她各有誘惑,正因為他們是同類人,所以對彼此信任依賴。他們對對方沒有過承諾,陳然也根本不需要承諾。當年在校園裏花前月下的誓言在現實麵前脆弱得不堪一擊。她隻是相信葉慎暉,相信自己。他是長情的男人,他們在一起八年,她自己能幹堅強,他們是最好的拍檔。


    她沒想到一點,最佳拍檔不代表最佳的伴侶。她也太自信,她以為終有一天他能發現她在身邊默默的守侯。太晚了,晚到無從挽救。


    在見到楊洋的那一剎那,天地都似乎變色,自信哄然倒塌。


    這一年多時間他對於她的態度變化太大了,以前兩人相處時平淡如水,經曆過愛情苦痛的人都會覺得這種似水長流的平淡來之不易,況且本身葉慎暉的性格就比較自持冷靜。但是,他在她那裏逗留的次數越來越少,直至她隻能在公司裏瞻仰到他一麵;他對她的態度越來越客氣,仿佛她隻是股東隻是為公司服務的高層中的一員。過往的恩情煙消雲散,如煙花般隻璀璨了那一瞬,然後歸於靜寞的黑夜。她不相信,葉慎暉不是輕易能被誘惑的人,他和她一樣,一遭蛇咬此生都不可能去碰觸愛情。


    可是她還是看見了,她站在酒店大堂的石柱後,象個捉jian的婦人,看著他們從電梯走出,看著那個女子低眉闔首,看著他淺笑微語。她麵孔扭曲,心碎成萬片去。


    那張臉,那一低頭的溫柔何其相似。相似到她手足顫抖,不敢再深想下去。


    白色的信封擺在黑漆檯麵上。


    毫無意外地,他皺眉。


    我們熟悉到這個程度了?連彼此下一秒的表情都這般瞭然。


    陳然坐在他對麵,桌子的另一端。楚河漢界,她忽然想到這個。今天她穿著套黑色的套裝,她一向喜歡黑色,仿佛是她的戰甲和她融為一體。她在他懾人之威下生存太久,今天要麵對他挑戰他實在需要強大的勇氣。


    他凝目注視她良久,拈起桌子上的白信封舉高對她微晃:“我需要一個解釋。”


    “上海宏大的許立平先生和我商談過幾次,希望我過去幫忙。”


    他不語。半晌方說:“不用和我說這個,陳然,你我都知道你不會離開金安。如果你對公司合併有什麽工作上的意見或者是股份分置上的不滿,我希望你能坦誠告訴我。我們不是一般的同事,也是戰友。”


    戰友?是,戰友。他們並肩戰鬥了近十年,見證了許多勝利,而她,也該在輝煌中引退了。再談工作太過矯情,他了解她正如她了解他,他不會相信她是因為工作的原因離開。但是他也不會把問題引申到他不願觸及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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