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芊想起阿遠那夜的吼叫和抽打,抿了抿嘴,表示不贊同。


    “阿遠對你算是最好的了,用衣服打人哪裏算打?當年我被他大哥抓迴來時,你曉得他拿什麽打我?他用門閂打,我胸口的排肋骨都被他打斷了。我還聽說他們有把逃跑的婆娘打死的。比起來,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左芊搖搖頭,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


    “大嫂,我睡了幾天。”


    “四天多吧,小年都過完了。”


    “阿遠的爸爸怎樣了,摔得嚴重嗎?”


    “還好沒傷到骨頭,但到底年紀大,恢複慢,現在還不能多動。”


    “那我被抓迴來的那天他不是出來了嗎?”


    “你弄出了這麽大的事,怎麽能不出來?他要阿離幾個兄弟把他抬出來的。”


    “小平呢?”


    “在外麵帶他妹妹玩。”


    “麽妹呢?”


    “在洗衣服。你最近別惹她,她對你很不高興。”


    “那……他呢?”


    “誰?阿遠?他下山給一個叫阿昆的送錢去了。為你那個事。”


    左芊點點頭,她記得。“阿遠他哪裏來的兩千塊給那個阿昆?”


    “他說先把給徐大林的錢給阿昆,那筆錢本來就隻差一點,阿遠去縣醫院賣了點血,有六百塊差不多也夠了。他說過幾天再去幾次,再把給徐大林的錢賺出來。阿離和麽妹都說要一起去,阿遠還不肯。說你弄出來的事,應該由他來背。”


    左芊怔怔的看著大嫂,她知道大嫂是不說假話的。


    大嫂看她不說話,以為她累了,幫助她躺下來,自己出去了。左芊聽見門又上鎖了。


    迴想起自己在上水鄉那個鋪子裏被關起來是多麽的盼望阿遠來救她,阿遠來了對她又打又罵讓她寒心,再聽到阿遠出去賣血的事,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去想這個人。她試著分析這些事的前因後果,好象她和阿遠都沒有錯,又好象都錯了。到底是誰該為這一切的脫序負責呢?難道真如大嫂所說,這都是命?


    晚飯是由阿遠端進來的。左芊偷眼打量他,果然瘦了,而且鬍子拉碴,不複往日的清秀,十分的憔悴。想起他出去賣過血,左芊心裏還是有些不忍。再想想他就是用身上的那件夾克打她,她的心又硬了。


    阿遠坐過來一聲不吭的給她餵飯,她也一聲不吭的張嘴就吃,仿佛是賭氣的夫妻,大家都不看對方。左芊覺得吃飽了,把頭扭過一邊表示不吃了,阿遠硬是把盛著稀飯的瓷勺抵在她的嘴邊,目露兇光,大有左芊不吃完他就要強灌的意思。左芊不得已,小口小口喝完剩下的稀飯。兩個人都當自己在演默劇,始終沒有語言交流。


    吃過飯阿遠鎖上門出去,一夜都沒有進來。左芊不禁想這些天阿遠都睡在哪裏。


    等到左芊慢慢休養好,阿遠家清清淡淡的過完了年,連一串鞭炮都沒有買來放。被關在屋子裏的左芊聽著遠遠其他人家的鞭炮聲就在想,如果阿遠不買自己,他就可以娶那個徐玉桃,就不用賠錢給徐大林,家裏就不用過年過得這麽悽慘,所以這完全是阿遠自己咎由自取。


    左芊還來不及得意,就又想到,如果阿遠不買自己,那自己會在哪裏呢?會是一個什麽樣的男人取代阿遠的位置呢?一想到下水鄉那個摸自己胸部的小流氓,左芊就一陣惡寒。


    阿遠還是不和左芊說話,左芊一樣迴敬他。仿佛誰先開口就是低頭認輸。


    麽妹對她更是惡劣,稱唿也由“狐狸精”變成了“白眼狼”,反正在她嘴裏左芊還沒有進化成人類。


    唯一和藹可親的隻有大嫂。要是沒有大嫂,整天關在一個幽暗的房間裏無所事事,左芊一定會無聊的瘋掉。


    過完年,阿遠迴到了左芊的房間開始對左芊的身體行使“所有權”。兩個人在沉默中做遍了男女間的事,盡管性事和諧,但就是不說話。大嫂私底下勸過左芊,橫豎已經做了夫妻,要過一輩子,要左芊不要個性這麽強讓自己吃苦,又說阿遠是男人,麵子要緊,要她對阿遠先服軟,才有可能爭取早日“刑滿釋放”。左芊不以為然,她覺得自己並沒有錯,況且一個不徹底的自由並不值得她犧牲自己的尊嚴向阿遠低頭。


    十四


    日子在沉默中過去。等到阿遠賣血湊足了錢把債還上,一家人這才稍微透口氣。但短短的時間內抽出了過量的血,阿遠的身體明顯虛弱下來,人顯得單薄了很多,走路似乎都打晃,臉也是病態的白。雖然左芊暗地裏嘲笑這樣的阿遠和那些演藝圈裏的所謂“漫畫美男”更像了,但心底的不忍還是讓她在行為上對這樣孱弱的阿遠有所讓步,盡量不讓阿遠心煩。


    一天上午,左芊隔著窗子,和外麵做家事的大嫂聊天,大嫂正說到原來準備買左芊的田富貴過年也買了個婆娘,隻花了一千七,比起左芊的身價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左芊皺眉,不覺得這有什麽可比的,隻默默想到又有一個如她一般不幸的女子被拐賣了,不知等待她的命運又如何。


    這時門外一陣慌亂,阿遠被人背著迴來了,說是采糙藥的時候掉到了崖下,左腳被樹枝嚴重劃傷了。


    一通忙亂中,阿遠被直接送到了左芊的房間。等一切安頓好後,左芊才好奇的湊上去,發現阿遠的一條腿受傷嚴重,從小腿到腳麵被劃得一道一道的,不少地方肉都翻開來,鮮血淋漓。阿遠躺在床上,疼得隻吸冷氣。看來阿遠最近有段時間都得躺在床上不能下地了。


    作為這個家唯一閑置的勞動力,看護阿遠的工作再自然不過的落到了左芊頭上。她要為他鋪床疊被、倒茶送水,伺候他洗漱出恭。無形中,兩人在房間裏單獨相處的時間相當長。


    本來阿遠還象以前一樣對左芊一副高壓的態度,但無奈,他行動不便,求著左芊的時候多,不知不覺的,阿遠先一步軟下來。左芊也覺得歲末年初阿遠的運氣著實不好,所以倒也不拿喬,態度不卑不亢。兩人又能象以前那樣聊聊天了。而且為了照護方便,門禁也沒那麽嚴,隻要家裏有人,左芊還可以走出房間給阿遠端飯進來。對左芊來說,日子又迴到了她逃跑前的樣子。隻是她不再輕易想逃跑的事,她知道以前是她自己想得太簡單了。


    四叔和四嬸過來看阿遠的時候,左芊在廚房裏看火燒水,準備稍後給阿遠擦個澡。她看著四嬸的背影,好奇的問大嫂:“你說四嬸也是被賣來的嗎?”


    “怎麽不是?我跟你說,這山裏的男人除了買來的女人就沒人願意嫁,你說哪個女人願意嫁進來一輩子吃苦受窮?”


    “那他們為什麽不出去打工賺錢呢?賺了錢不就可以娶老婆了嗎?”


    “聽說以前也有人出去過,不是被人騙了沒有賺到錢,就是一出去就沒了消息。我們阿離以前出去賣糙藥還收了一百塊假錢,哪裏都用不掉。山裏人老實,出去都吃虧,現在我們家還隻有阿遠機靈點。唉,想著到外麵去被人騙,倒不如老老實實在家受窮。”


    “真的從沒女人嫁進來過?象……阿遠,徐玉桃不是願意嫁嗎?”


    “不也還是沒嫁成?買女人比娶婆娘要便宜多了。因為你是難得的城裏標緻女人,阿遠才願意出那麽高的價買你,差不多可以娶一個了。再說了,姑娘愛俏,阿遠不是這個好模樣,你看那個徐玉桃會願意嫁?阿遠的長相,這山裏幾十年才出這麽一個。我聽說,阿遠他們的媽媽也是難得的標緻,當年也是被賣進來的。隻可惜,麽妹沒能長成阿遠那樣。”


    “那象麽妹這樣的山裏女人會嫁給山裏的男人嗎?”


    “怎麽可能?女兒出嫁可以給家裏賺很大一筆彩禮錢,山裏人家出不起。很多人家就是把女兒嫁出去再用彩禮錢給兒子買婆娘。”


    左芊有點糊塗了:“既然彩禮錢就可以買個老婆,為什麽不用同樣多的錢去娶一個呢?”


    “買婆娘怎麽能和娶婆娘相比呢?娶婆娘要謝媒,要彩禮,要蓋新房,要擺喜酒,樣樣都要錢。買婆娘隻要有個女人就行,新房、喜酒都沒有,連鞭炮都不能響,你說能一樣嗎?”


    “娶老婆不要新房不擺酒不行嗎?”


    “那怎麽行?這是規矩。你不弄這些誰知道你娶婆娘了,偷偷摸摸的還以為是買的婆娘呢。那不是丟人嗎?”大嫂裏所應當的迴答,忘了自己就是買來的老婆。


    這種邏輯是左芊這樣大都市女郎不可理解的。


    水燒好,四叔四嬸也走了,左芊進去給阿遠擦澡。


    可能因為前段時間抽過血的緣故,阿遠的傷勢恢複並不快,傷口遲遲不能癒合。左芊小心的繞開他的傷腿,給他擦澡。


    “腿疼得厲害嗎?”左芊看著那醜陋的傷口,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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