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靜謐,除夕夜裏除了隱約的幾下炮竹聲,連一絲一毫的人聲也聽不見。


    辰昱撩起袍子在正門口的桌旁坐下,酒意被冷風一激也有些醒了。


    手上隨意把玩起一個袖珍的瓷器。


    辰昱有意識的在等待著什麽。


    等到青瓷油燈上的芯糙燒了大半,月掛危樓,從稀疏的層雲中落下一片陰影時,鳳溪宮的門仿佛被一陣風帶上了,閉合也沒有聲音。


    有一個人就這麽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門口。


    黑色鬥篷隨著入門的風落下來,這人腰側別著一把劍,他解開頭上鬥笠的繩結,鬥笠拿在手裏,隨後露出一張略染風霜的臉。


    那雙眼睛仿佛是寒星中最亮的兩顆,不自覺就會帶上幾近黯淡的溫柔。


    平九道,“新年快樂。”


    辰昱盯著平九,平九把鬥笠放在旁邊,周身從外麵帶進來的寒氣還未完全消散,可以看得出外麵很冷,平九問他,“你喝酒了麽?”


    辰昱把手裏的小玩意隨手扔在桌子上,又輕輕勾起唇角,道,“你總是在消耗朕的耐心。”


    平九道,“我這不是來了麽。”


    辰昱神色間有一絲不清晰的情緒,他半帶審視的打量著平九,沒有再問他的去向,反而問他,“吃過飯了麽?”


    平九解開鬥篷,從背後的包袱裏掏出一隻包好的烤雞,幾樣裝點好的小菜,還有一壺小酒,道,“還沒。”


    辰昱看著平九手裏拿個酒壺有點眼熟,皺著眉頭想了幾秒,平九察覺到他的目光,先一步道,“這酒是剛從禦膳房順來的,聞著不錯。”


    辰昱站起來,晃了一下被平九抓著手臂扶住,語氣尚且有些無奈,“你這是喝了多少酒。”


    辰昱傾身上前,眼裏含著微醺的醉意,問平九,“你怎麽知道朕會在鳳溪宮?”


    平九道,“不知道,我是一個一個屋子找來的。”


    辰昱又道,“你可知這鳳溪宮是什麽地方?”


    平九問,“什麽地方?”


    辰昱的手指撫過桌麵上雕著鳳凰的紋路的刻花,道,“北青曆代皇後都會住在這個寢宮,包括朕的皇後。”


    平九也掃了一眼這金碧輝煌的鳳溪宮,“你是個好皇帝,以後的皇後,也會是個好皇後。”


    辰昱卻視線落在地麵上的一個點,“這裏沒有你想要的東西,所以皇宮留不住你,朕也留不住你。”


    辰昱仍向前走了一步,平九鬆開了扶著辰昱的手,卻見他鋒銳卻黯淡的瞳孔裏,突然煥發出某種一意孤行的神采,他這一生還未嚐過敗績,卻某個瞬間仍像一隻被逼至絕路的野獸,蟄伏在陰暗的角落裏,不甘於慢慢腐爛,臨死前帶著的那一種眼神,這一瞬間他不僅看上去毫無醉意,甚至有一種露骨的清醒,辰昱看著與平九所站位置不同的另一個方向,開口道,“你記住了,平九,朕不是沒有別的辦法,朕隻是……”


    平九皺眉聽著辰昱的一番話,雖不知道他什麽意思,卻覺得有一絲危險。


    可是辰昱最後幾個字隻是無聲的動了動嘴唇,不知道在念些什麽,然後視線偏移開,圍著桌子掃了一圈。


    平九就看著他這一係列的動作,留神注意他接下來想要幹什麽,辰昱皺著眉揉了一下額角,突然手往桌子上撐了一下,平九這才上去又扶住了他,問,“你找什麽?”


    辰昱站的不太穩,“水呢?朕頭疼。”


    ……


    平九這下確信辰昱是真的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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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九不是第一次來皇宮,卻與第一次相比有一種更甚的感覺——這裏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就好比一隻鳥非要讓它學走路,老虎非要讓它去吃糙,離開最適宜生存的環境,活著就會變得很沒意思。


    除夕之後,平九被皇帝安置在後宮一個十分偏僻的小院子裏,按規格來講,大概是冷宮的才有的位置,不過內外僕從都被皇帝打過了招唿,平九不用人服侍,拿著一塊進出自如的金色令牌,幾天下來,去的最多的地方大概就是禦膳房。


    平九作息照舊,生活閑適,看似給足了自由,但皇宮這麽大,來容易,要走就難了。


    平九明白這個道理。


    更何況皇帝這幾日隻字未提接下去的打算,似乎兩個人就這樣得過且過的混日子,皇帝也覺得不錯。


    這個後宮連名字都叫不上來的小院子,頃刻間就變成了北青開國以來最受寵的一個小院子。


    有時候平九也真的佩服辰昱用人的手段,他這麽一個活的大男人憑空突然出現在皇宮裏,還白白在這後宮住了十來天,進進出出這麽多趟,硬是沒有一個人敢在他麵前說上一句閑話。


    至於皇帝的那些個嬪妃,也不隻是巧了還是刻意有人安排過,連個影子也沒讓平九撞見。


    但是撞不見,不代表找不到。


    平九閑散的坐在窗邊的一顆矮樹上,看辰昱坐屋裏有板有眼的批摺子,道,“當皇帝還真辛苦。”


    辰昱應了一聲,視線還沒從摺子上移開,片刻後道,“怎麽,你餓了?”


    平九搖頭失笑,“不能老這麽山珍海味的吃,再這樣下去,嘴都要被養刁了。”


    辰昱微微勾起唇角,道,“好吃麽,朕看著都煩。”


    平九稍微一撐從樹上跳下來,嘆氣,“好吃是好吃,隻是這一成不變的光景啊。”


    辰昱落下筆,循聲看了他一眼,“怎麽,待夠了?”語氣聽起來沒什麽特別的,隻是詢問過之後,又道,“再過兩天,朕陪你出去走走。”


    辰昱臉上難得有一絲溫和的神色,微微一頓,問他,“好麽?”


    平九道,“好啊,有什麽不好的。”伸了一下懶腰,又道,“我記得你晚上有事情?”


    辰昱道,“樓蘭的使團來了,朕要出麵,晚上你自己記得吃飯。”


    平九笑了下,“我還能餓著麽。”然後一躍踏上屋頂,身體在曬得十分暖和的瓦簷上躺下去。


    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上眼,平九的聲音懶懶散散的飄在空氣裏,“唉,陽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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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


    當宮裏歌舞昇平,樓蘭進貢的隊伍方才卸下來一半貨物時,平九沒事可做,他獨自坐在院子裏賞月亮。


    身邊牆上倚著一把劍,寬敞的空間一旦沒有人就會顯得尤其冷清,頭頂月亮又大又圓,平九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再迴神時,大門已被人輕輕推開。


    門外太監明顯是被打過招唿了,一點有動作的跡象都沒有,隨後一個女人無聲走進來,掀開鬥篷的帽子,露出一張明麗卻冷漠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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