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九笑道,“這有什麽。”隨後又落了座。


    流動的人一多,桌子上的氣氛越來越吵鬧。


    酒過三巡。


    平九有一搭沒一搭的自己喝著,眼看著數碗酒下去,他仍是神色如常。


    耳邊隱約還能聽到幾聲熟悉的嗓音,夾雜在無數陌生的話語中,嘈雜的難以分辨。


    他從很久以前酒量就很好。即使是真醉了,單從臉上也看不出痕跡。


    平九淺睜著眼看著桌上手中握著的酒碗,通亮的燈火微微渙散了,逼仄出幾分歲月曾經的麵目來。


    時間長了,就有點看不清楚了。


    平九拾起瓶子又添滿了一碗酒,漫不經心的想。


    倘若,眼下。


    他撕了臉上這張麵具。


    被人認出來,再被人重新叫成陸秋鴻。


    他敢嗎?


    平九笑了一下,抬手飲盡碗中的酒。


    若讓七年前的陸秋鴻站在這場麵上,看著如今的自己,怕是也會覺得很荒唐。


    他大概會問他。


    你連死都不怕了。


    為什麽還會懼怕活著?


    平九突然撐著桌子站起身。


    淩越楓轉過頭看他,“陸先生,怎麽了?”


    平九擺了下手,道,“我出去透透風。”


    他轉身離開,背影利落挺拔,任憑鼎沸的喧囂在身後漲起來,又落在地上寥寥無聲。


    多少年了,在記憶麵前他仍無所遁形。


    他大概是真的有點醉了。


    第53章 第 53 章


    第五十三章


    皓月當空。


    空氣中凝著淡淡的霜氣。


    平九從客棧走出來,被寒冬深夜的冷風吹過,頭腦也逐漸清醒了一些。


    他沿著水路走了走。


    與零零散散的幾個人錯肩而過,然後走上一座小橋。


    橋下河水映著月光粼粼如銀箔脫落。


    平九站在橋上,雙手撐在欄杆的石岩上,這橋看上去有些年代感,敦厚的結構被歲月打磨的無比光滑,手掌下的石子有些已經坑陷了。


    橋邊有幾家住戶,早早熄燈入睡了,卻有一家仍亮著一盞窗前的蠟燭。


    光禿禿的條藤就虛弱的盤在那家窗戶欄上。


    大約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正與母親在側房同睡,母親剛爬上床去,小姑娘睡得懵懵懂懂的醒過來,呢喃著奶聲問,“娘,娘,大哥迴來了嗎?”


    母親大概是忙了一天累得不輕,將暖烘烘的鋪蓋一收拾,嘴上怪不耐煩的,“不是寫信說過了嗎,過兩天就迴來了,你個二丫頭瞎操什麽心呢!”


    小姑娘翻了個身,困意上來,迷迷糊糊又睡去了,嘴裏還忍不住嘟噥了句,“可是大哥答應我了……他一定會給我帶小紙雀兒迴來……”


    平九就站在那裏,看著水麵。


    微微俯身下去。


    隨後手掌下的石板無聲裂開幾道fèng隙。


    很久之後,他透了一口氣。


    他開始向著來的方向走迴去。


    快走到客棧了,忽然聽見旁邊巷子裏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


    她說,“沈大哥,你為什麽從來不肯迴頭。”


    是有兩個人站在巷子的那一邊,平九腳步慢下來,隻聽那女人漸漸帶上哭腔,“我爹叫我嫁人我不肯,是因為我一直在等你啊,你到底覺得我哪裏不夠好,你告訴我好麽?”


    被問的那人終於開口了。


    他嗓音很淡薄,道,“我說過,不要再跟著我了。”


    這說話倒是很有某個人的風格。


    平九隱去聲息想等這兩人走過去。


    突然那男人冷喝一聲,“什麽人?”


    然後平九看著沈浩軒一躍而上了屋頂,方才正有兩個鬼鬼祟祟的黑衣人在那裏一閃而過。


    憑沈浩軒的腳力,要追那兩個人並不十分費功夫,隻是不知道大晚上的打扮的如此怪異,到底是什麽人。


    平九從拐角走出去,那沐姑娘仍在原地怔怔出神,見他出現了,忙擦了一把眼睛,勉強笑了笑,“陸先生怎麽也出來了?”


    平九點頭見過,道,“出來醒醒酒。”


    沐姑娘臉上突然一紅,有些尷尬道,“那先生剛才……聽見……我們講話了?”


    平九道,“方才這裏除了姑娘,還有別人嗎?”


    沐姑娘一笑,臉上多了些黯然,“每次丟臉的時候倒都叫先生遇見了……或許彭大哥說的沒錯,那個人的心真的是石頭長的,這種人大概是不會懂情愛的滋味吧。”


    平九也沒說什麽,隻是道,“沐姑娘,夜深了,在下送你迴去吧。”


    其實此處距離客棧也不過幾步路,鄰近時卻覺得客棧裏麵的聲音不太對,明明人還未散,然而氣氛有些安靜的過了頭。


    平九與沐姑娘二人並行,還未走進門,空氣裏的一絲味讓平九皺了眉,進去一看,原先喝酒作樂的人們眼下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無聲調理,功力稍低一點的已經開始麵露痛苦之色了。


    平九一出現,青嶽派的一眾當先發現了,一個個麵露喜色,此次聚會皆是各幫各派的年輕一輩,沒有師傅們坐鎮,各位小輩中了招也是不敢輕舉妄動。


    平九走過去,見周圍隻有淩越楓沒怎麽喝酒,兩人也比較熟悉,平九一邊詢問剛才發生的事情,一邊給他診脈,淩越楓說,方才大家都玩的好好地,突然一人倒地了,旁人起先還以為是喝酒的緣故,但緊接著數人無故倒地,大家這才覺得酒水出了問題。


    但察覺的時候,為時已晚了。


    平九聽過,皺著眉頭又搭了一遍脈,道,“這毒,跟前些時日下在你那位師兄身上的毒,是同一種。”


    如此一聽,青嶽派迴想了一下,人人跟著憤怒的拍桌,“又是萬魂教這幫人在搗亂!”


    在座皆為正教傳承,一聽是有名的魔教作案,討伐聲一唿百應,若不是身上還帶著毒,怕是要直接衝出門去砍人了。


    這毒雖是致命的,但並非無解,且對於平九而言不算難解,隻是要挑身上三個穴位放血,並且需要有人看著熬藥。


    算來在座中毒有近一百號人,要救治起來十分耗時。平九先挑了衛辭書幾人的血,算是年輕輩內功比較深厚的,他們現階段還算能自由活動,平九將藥方寫了遞給淩越楓,布置這幾人去找藥材煎藥。


    然後他便從地上躺著的幾位開始放血。


    不多時沈浩軒也迴來了,手裏拎著兩個人往地上一摔,周圍能活動的人立刻七手八腳的把兩個昏迷的人用繩子緊緊捆起來。


    沈浩軒沒喝酒,身上自然也沒沾毒,隻是環視一圈,便看向了正在拿著針挑血的平九。


    他走過去,冷冷的問平九,“現在我做什麽?”


    平九用布擦掉手上的血,順著人躺的方向一指,“看看誰撐不住了,運功給點力氣。”


    話音落了,見旁邊人一步未動,平九抬頭,眼睛向沈浩軒,卻見沈浩軒那張臉上難得帶了一絲發怔的神態,也在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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