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有隔閡,可顧淵似乎還是對嶽飛保留了極大的信任。


    第二日,他那八百輕騎與之合軍一處,打起大宋靖北王的旗幟,總共五千八百之數沿河西走廊啟程西行。此等威勢之下,涼州、甘州、肅州、還有嘉峪雄關皆傳檄而定,西夏甘肅軍司統軍野利休哥不戰而降,並親率一千騎軍領著大隊向嘉峪關而行。


    河西走廊之地,西夏經營百年,商路通暢。野利休哥作為此二州的一方守將,他既然請降,一路上也再沒有什麽差池,隻用七日,輕騎便已進抵嘉峪關下。


    顧淵也是在這裏第一次見到了那位大遼帝國的末世之璧,耶律大石。


    ……


    建炎五年十月二十六,當今天下兩大雄主在嘉峪關下碰麵。


    關城之下,兩支騎軍的旗幟一黑一紅,猶若是涇渭分明的兩條河。


    此次相會,雙方帶來的兵馬都不算多,多少也有些提防對方違背君子之約,趁勢席卷,鯨吞西夏土地的意思。


    這兩位當世雄主都想得明白,知道如今西夏一朝被擊潰,便是跑馬圈地之時。


    顧淵自然是打著順河西走廊一路狂飆的打算,想要趕在耶律大石反應過來之前,順著河西走廊,將宋軍的軍事存在盡可能地向西延伸。


    耶律大石則在聽聞顧淵輕騎西進的消息,大驚之下根本顧不上從黑水鎮燕軍司繼續東出。這位再造大遼的中興之主,領著本部最為精銳的三千騎軍毫不猶豫冒險穿瀚海南下,就是防止那位顧王爺貪得無厭,撕毀此前協定,吞下瓜州、沙洲,徹底壟斷西域商路。


    不過好在,靖北王的兵馬衝到嘉峪關下也已疲憊不堪,雖是比他早到半日,到底還是停下了腳步,沒有向西衝去……


    如今日上三竿,正是一日之中最暖的時候。


    太陽高懸於頂,照耀這千裏戈壁。


    兩支精悍騎軍相隔三四百步便停下腳步,展開陣勢,雖多少有些炫耀武力之意,可看著雙方領軍之主一副放鬆的樣子,便也沒有多少戰心。他們坐下戰馬,不時還發出些不耐煩的嘶鳴,馬上騎士隔著中間這大約兩箭之地,好奇地彼此打量,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一場會麵,將多麽深切影響東西方曆史走向。


    軍陣之間,早有耶律大石的親衛甲士支起一頂華蓋,其之下擺著西域美酒瓜果。耶律大石緩帶輕裘,端坐華蓋下,看樣子是想在顧淵麵前擺出一副此間主人的作態。


    顧淵在軍陣前卸下重重重甲。他的身旁,楊再興看著那些契丹人的樣子,忍不住湊過來嘟噥著:“王爺,你瞧著一會兒讓咱放馬衝過去,嚇那什麽大石頭一下!高低得叫他知道,剩下三州之地,乃是咱們奢給他的!王爺想的話,須臾便收了迴來。”


    “不必……”


    顧淵先是隨口應了一句。後來似乎是反應了過來,狠狠瞪了一眼身旁躍躍欲試的楊再興,頗有些不放心地又多囑咐了一句:“此行幹係甚大,一會兒跟在身邊老實站著就好,休要給老子惹禍!”


    說著他催馬上前,隻帶楊再興一人護衛,來到那頂華蓋之前。


    勁風掠過,風沙落定。


    跨越千裏,擊滅一國。宋、遼兩位當世雄主,終於坐在一張案前,打量著彼此。


    ——帶著敬意,也帶著提防。


    “靖北王顧淵!”


    “大石林牙!”


    二人互相寒暄一下,可顧淵不待落座,卻是展顏一笑,自然而然端起案上酒壺,為耶律大石斟滿一杯,端到他的麵前。


    “黑水鎮燕軍司與此相隔瀚海,林牙星夜兼程來此一會,路途著實辛苦。淵,便以此酒為林牙接風洗塵!”


    說罷,他又端起空杯,給自己斟滿一杯。


    他的對麵,耶律大石看了下已被推到麵前的酒杯,知道這位王爺以這看似不經意的舉動反客為主。他卻也不介意,笑了一下,並不多言,豪爽地一飲而盡。


    而後,方才看了眼顧淵,答道:“穿越瀚海,風餐露宿的確辛苦。隻是某雖盡力,卻還是比靖北王慢了半日!索幸,顧王爺信守承諾,勒兵嘉峪關下,不然今日你我之間哪裏有此把酒言歡的餘俗?來來來,若論土地分野,此地已在嘉峪關外,還請靖北王少歇,容某在此聊表地主之誼。”


    他說著便伸手要去接過顧淵手中酒壺,可拿了一下,卻發現對方並未鬆手。


    雖有些意外,可這位西遼雄主還是咧嘴一笑,同樣將手按在那壺酒上:“靖北王……是喜嚐此酒?西州迴鶻之地,葡萄美酒甚多,若是靖北王喜歡,大石自當月月奉送!今日你我二人但可對坐暢飲,便是醉臥此關之下,亦勿憂矣!”


    ——梟雄氣度,滿溢而出。


    可顧淵卻隻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而後朗聲笑道:“淵非是貪戀此美酒,隻是忽然感慨——此一壺酒,便好比天下,當與世之英雄共飲!”


    耶律大石聽罷,心念一動,抬眼對上顧淵的眼神,卻隻覺心驚——麵前那雙眼睛,用表麵的狂妄和笑意,埋藏著最深不可測的思慮。那樣的心機著實太過深邃了,就像是一片不可測的汪洋,讓他根本無從看透。


    “哦?”過了一會兒,他鬆開那酒壺,緩緩問出心中疑問,“這樣的亂世……不知王爺眼中,何為天下英雄?”


    “——天下英雄,唯林牙與孤爾!”


    顧淵卻還是笑,起身為他再度斟滿,那紅色的酒液不慎灑出了些許,在案幾上流淌,可兩位梟雄卻誰也沒去理會,就讓那酒液像是血一樣在案上流淌。


    他說完,甚至還帶著一種莫名的得意笑了笑,而後方才坐了迴去,像是在等待什麽。


    ——隻可惜這西北戈壁大漠,注定不可能有夏日驚雷。而麵前那位羽翼漸豐的一方雄主,也不可能因自己這一席話,便裝作驚惶擲箸了。


    “王爺或為曹孟德,可某卻未必是劉使君……”耶律大石自是反應過來其中典故,聽罷思慮片刻,隻是沉聲說了聲:“好!”


    而後他一仰首,便再度滿飲杯中之酒。


    顧淵見狀,亦是高舉酒杯,一飲而盡。


    兩盞過後,雙方的英雄相惜總算是壓倒了彼此間的戒備,也可開始更深一步試探。


    “當此亂離之世,孤與林牙皆破國之人。這一點上,倒是同病相憐。”顧淵一麵斟酒,一麵說道,“五年前,孤於汴京夜雪中賭了一場天命,憑著麾下兒郎滾滾英雄血,總算開始再造這片山河的漢唐榮光!而林牙又何嚐不是如此?自天祚皇帝敗亡,一路西行,收攏大遼餘燼,開國西域,也是再起王朝的功業!


    今林牙已取西夏三州之地,絲綢商路已向林牙敞開,孤隻是在想,以林牙英雄,當不滿足於此立錐之地——江山如畫,可問西東?”


    說罷,他停下手中動作,隻是看著耶律大石。,


    “西東?”


    可他的對麵,耶律大石聽了,卻大笑著拍案:“顧王爺,你為南朝英雄,做的是翻覆乾坤的功業,怎麽說起話來,反而如此彎彎繞繞!你不若直接問某,是否有重迴契丹故地,再續我大遼國祚的野心!”


    “那林牙有麽?”顧淵推過酒杯,冷冷問道。


    耶律大石想了想,苦笑一聲:“若說沒有,定然是假的!可如今之勢,我契丹一族已然退至西域,東歸之路漫長,中間有隔絕王爺這般人物,哪裏會給我這喪家之犬半點機會?”


    說著他看了眼一直侍立在側的楊再興,似乎認出上一次馬擴使團,也有這樣一位人物。當時他應是一己之力,連挑了自己帳下十八位勇士。


    “王爺手中,名臣星動,名將如雲,我有這個自知!待陌上花開時,便請節度替我轉告先祖,耶律大石——不負契丹兒郎!此去西行,要一睹西域之西,列國風物!”


    “好!”顧淵不輕不重地在案上拍了一下,鄭重地點了點頭,沒有多言。


    大石林牙看了看他,側著頭又道:“隻是某也有一言,欲問顧王爺!”


    “何言?”


    “——鼎之輕重,似可問耶?”


    言罷,二人相視沉默,繼而又不約而同朗聲大笑!


    他們各自身後,兩個新生帝國的大隊騎軍見主公們相談甚歡,皆知今日再無血戰可能。於是軍將們下了令,騎士們放鬆下來,將鞍甲卸下,下馬將歇。天地黃沙間,黑旗翻湧如墨,紅纓飄揚似血——宋遼百年恩怨便隨此相逢一笑而泯!


    而過了片刻,隻聽有歌聲從那華蓋下隱隱傳來,竟是那兩位當世梟雄,酒至酣處,在以箸擊盞而歌。


    ——那曲調節奏極快,偏偏雄渾壯闊,配著這大漠風沙,自透著人間一股英雄氣。


    詞曰:


    ……


    責你我太貪功戀勢,


    怪大地眾生太美麗,


    悔舊日太執信約誓,


    為悲歡哀怨妒著迷。


    啊 哈


    舍不得 璀璨俗世


    啊 哈


    躲不開 癡戀的欣慰


    啊 哈


    找不到 色相代替


    啊 哈


    參一生 參不透 這條難題……


    吞風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


    欺山趕海,踐雪徑,也未絕望,


    拈花把酒,偏折煞,世人情狂,


    憑這兩眼,與百臂,或千手不能防。


    天闊闊,雪漫漫,共誰同航,


    這沙滾滾,水皺皺,笑著浪蕩,


    貪歡一餉,偏教那女兒情長——


    埋葬……


    卷六·一統之路·完


    敬請期待 卷七·山河顧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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