滎水沿線,宋金兩軍在白日那場短促慘烈的騎戰之後各自收束起爪牙,收兵迴營。


    金軍好整以暇地整理著自己匆匆紮下的營寨。


    女真行軍打仗紮下的軍寨堪稱潦草——為了方便大隊騎軍出入,他們的營寨可不比宋軍層巒疊嶂,往往就是兩三道柵欄,輔以一些拒馬、鹿砦,圍著營寨挖一條長壕,主要還是為了排水使用。


    可即便這樣,這世上也還未有敢向他們這潦草軍寨發起拔寨之戰的兵馬!這時候方才開始修葺,顯然是存了要與宋軍做長時間交手的心思,可未嚐也沒有麻痹當麵宋軍守將的意思。


    ——宋軍方麵,之前半月,已修整了完善的防禦體係。相對金軍的野戰之利,他們憑著大量弓弩,在營寨守備上有著天然優勢,這也是韓世忠依憑滎陽城與滎水,張開這十裏連營的本錢!


    完顏宗翰固然可以輕兵奔襲他背後諸多兵站與支撐節點,可今日之宋軍卻不是靖康年間那等一潰千裏的群羊!即便完顏宗翰天下名將,麾下兵馬天下之雄,麵對這樣一個擁有抵抗決心的帝國,也不得不慎而又慎!


    上半夜裏,宋軍這邊的兵馬調度就沒有停過。如果從金營中的望樓上看過去,就好像是一道道火龍遊弋在幽深的黑暗裏……


    當然,這種近乎於明火執仗的調度,多少也有威懾對麵女真兵馬的意思。


    韓世忠與完顏宗翰,統領著兩國總計十七萬的戰兵輔兵,就這樣各自懷揣著細小的心思,折騰了半個晚上。雙方兵馬對調,直到三更方才漸漸平息……疲憊不堪的甲士被放迴營寨休息,而一些輪值的倒黴鬼又披著鐵甲,在基層軍官的嗬斥之下進入陣位。


    “……陣前諸軍,情況如何?”


    中軍大帳之內,韓世忠依然不肯閑下。


    他雙眼熬得通紅,掃視麾下眾將——解元、王勝、成閔、劉寶這些或者是他河北路裏廝殺出來的老兄弟,或者是從被打散的西軍中輾轉挖來的悍將,如今卻與他一道統領著顧淵麾下半數可戰之軍!


    自金軍南渡黃河,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被全數召集起來,盯著那張已經被勾勾畫畫得麵目全非的軍事堪輿圖,思慮著下一步陣前軍略。


    “諸軍士氣都很高,唿延殉國,大家也是紅了眼。那些請戰的血書,不住地送到我這裏,都攢了一籮筐了……”迴答他的是北線集群中資曆最老的大將解元,這位韓世忠的半個同鄉手握著這一軍中最為精銳的一萬兩千摧偏軍,衛護著滎陽城下北部營盤的防禦支點。


    韓世忠的性子跳脫,許多事情都是這位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中軍大將替他兜底,而今他忽然悶聲悶氣地率先開口,言語之中多少有些不滿的意思。


    “諸軍請戰——是好事!”韓世忠與他搭檔日久,又如何看不出來?隻是這位將痞心思也細膩得緊,一揮手便打斷了他。“隻是咱們此戰早已定下,是要層層阻擊,消耗金軍。若是撲上去將一場圍殲打成了硬碰硬的陣戰,到最後,說不得會壞了節度大計!”


    “可是,韓帥!咱們五萬兵馬,鋪在這十裏滎水上下,看似是處處皆守,實則是處處皆弱,這不幾乎是在邀金軍來攻?若是他們尋我軍一處守備薄弱之處突破,咱們步軍眾多,哪裏調度得過來?這仗,若隻是一味死守,怕是不好打……”這一次開口的是王勝,他迴營之後忙著點驗死傷,甚至連盔甲上滿身的血跡都沒有洗去,此時還在帳中散發著一股股的腥臭。


    韓世忠坐在胡床上,淡淡地瞥了一眼這白日裏出擊一場的悍將。憑心而論,這條黑龍在自己軍中也堪稱兇悍無匹。帶著三千多騎軍從金軍陣前殺了個來迴,最後甚至還收攏了兩千六百多騎迴營——損失比他之前預計要小上許多。


    可問題是,他並沒有完成誘敵!


    那邊金軍騎軍也不知是誰指揮,居然謹慎地控製著自己兵馬,並沒有一頭撞入解元的戰陣之中!他們與宋軍保持著一箭距離,似乎在兇悍與蠻勇之外還多了一層狐狸一樣的精明!


    思慮片刻,韓世忠抽出腰間佩刀,刀鋒直指金軍中軍大帳,開口嘶啞地說道:“傾國之戰呐!若是好打,又如何需我們在此,以幾萬人性命為餌!”


    ……


    注:解元——兩宋名將,1088-1142,字善長,山西稷山人。從保安軍起兵,疏眉俊目,猿臂,善騎射,號小由基。建炎三年,在韓世忠麾下,擢偏將。苗、劉之變,從韓世忠追至臨平與戰。韓世忠兵權被罷之後,以解元為鎮江府駐劄禦前諸軍都統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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