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把那宋國皇帝給我喚來!問問他們說的話還算不算數!還能不能做這南朝的主!今日換一個皇帝,就將前朝應下的所有事情推翻了!是不是明日,我們還得把這大軍抽一半過去,打平那個勞什子東平府!將那趙構皇帝也抓過來,他們這趙家才算消停!”


    汴京城南,金西路大軍的營帳外。


    完顏兀術還沒有走進大帳,就聽見粘罕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間或還夾雜著些摔打東西的聲音、漢人的哀求嚎叫……顯然這位女真西路軍主帥已經是氣急敗壞了。


    他皺著眉頭在帳外立了片刻,想起完顏斡離不的囑咐,終究是沒有如在東路軍那般恣意妄為,還是規規矩矩地讓門口親衛進去通傳,等到裏麵那位召見,方才掀起簾子走了進去。


    相比自己那不知中了什麽魔怔的二哥,完顏粘罕這邊的軍帳就顯得正常了許多。


    一張胡床、一副鎧甲,剩下的就是刀槍全放在隨手便能夠到的地方,還有些酒水扔在不礙事的角落裏,儼然是再正常不過的女真一族戰將的帳中陳設。


    “粘罕!”完顏兀術右手扶胸,恭敬地行了個禮,卻正好看見地上躺著個漢人,被打得半身是血,眼看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你這是……”猶豫了一下,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你也知道了吧!”


    粘罕看了他一眼,將手中隻剩下半截的馬鞭扔到了地上:“宋國皇帝言而無信,這邊與我們談著要議和,要割地、要給歲幣、要將自家女人嫁給我們宗室——那邊就讓自己的兄弟登上皇位!這等皇帝,我們還信他作甚!喚過來一刀剁了算!”


    “這……”兀術看著地上那個血人,想起完顏斡離不的話,忍不住搖了搖頭。


    這倒黴鬼說不得在大宋朝廷內是個不小的官,卻沒想到今日撞在了粘罕的氣頭上,白白丟了性命。


    “你來作甚……可是你那位二哥又有什麽話,自己不來與我說,叫你來傳?”粘汗餘怒未消,卻也不好對自己這位後輩發作,隻能氣喘籲籲地坐迴胡床上,血紅著眼打量著他,等著他開口。


    雖然二人分屬東、西兩路軍,可是平心而論,他粘罕在女真年輕一代中最器重的也是這位完顏兀術。


    這個年輕人有女真老一代戰將的膽略和狠勁,可也有老一代人沒有的視野與胸襟,對於朝局、戰事有著自己更深的見解,不像他們這個時代的女真軍將,隻覺得這世上什麽事情都是可以靠著刀劍解決的。


    如今他們已經從白山黑水的苦寒之地掙紮出來,再往南去,就是萬裏繁華的錦繡山河——而越是繁華之處,人心也就會變得越加複雜,單純的殺戮唯獨殺不滅人心。


    “斡離不倒確實有話要我帶與你……”兀術剛想說,卻歪著頭又看了看地上那血人正伸著一隻手,張了張嘴,好似在向自己求救一般,於是又打住了話頭:“把他扔迴給宋人去吧,半死不活地,放在這裏看著晦氣。”


    粘罕對於這些小事自然無所謂,隨便揮了揮手,自然有親衛將那個宋人使臣拖出帳去找人處置。


    “粘罕,斡離不確實有叫我帶話過來,他叫你們別想著換了這宋國皇帝,還是趕緊將他們放迴去的好。”兀術自己尋了一處地方坐下,也沒有去理會帳中其他人詫異的目光。


    他的身份委實有些奇怪,雖然身處東路軍中,身上老國主一係的痕跡肯定是洗不去,卻偏偏與粘罕這一派勳貴、還有更西邊婁室那一派的關係都比較親近。


    而且似乎完顏斡離不也有意無意放任自己這位弟弟與他們私下走動,以至於如今這位兀術雖然年紀不大,卻在女真軍中地位頗為超然,無論誰麵前都說得上幾句話。


    尤其是當東、西兩路軍主帥戰略分歧已經變得不可調和的時候,他這樣的傳聲筒便顯得尤為重要。


    “就這些麽?”粘罕皺著眉,聲音中的怒意難以掩蓋,“他為這事已經跟我吵了一個月,如今連軍議都不再露麵,聽到宋人新君登基,倒是讓你過來傳這話……你是如何看的?”


    “我?”兀術挑了挑眉毛,“這換宋人皇帝的大事,我能有甚看法。你們商議完,是留是廢,我便提著刀去做就完了——至於那些新冒出來的,給我一萬兵馬,我一個一個地去掃平,又有何難?”


    “我管他斡離不說甚?我隻管你的看法。”粘罕聽了他這話,總算從陰沉的臉色中擠出了一絲笑意:“——倒是沒讓我失望,像我女真的兒郎。”


    “粘罕……說實話,我也是覺得宋人這皇帝沒有半點信用可言,咱們今日商量好的事情,明天他們便能給你推翻,到時候還得調兵過來打。可斡離不那邊卻有一句話說的是在理的!”


    粘罕沉默了片刻,看了看兀術,又看了看自己帳中諸將,大手一揮:“說來——”


    “斡離不說,漢人畢竟不似契丹。漢人有千年積澱,而我們方才軍興十年,要想吞了這漢人江山,我們怎麽也得按照二三十年去準備,卻不能急於這一時……”


    “你覺得這句話在理?”粘罕笑了笑,等著完顏兀術,看不出喜怒。過了良久,他又重複著說了一句:“你覺得這句話在理……倒確實在理。”


    他說著走過去,拍了拍這位年輕宗室後輩的肩膀,說:“斡離不老了,要做他的位菩薩太子,要和宋人皇帝聊佛法、聊詩畫;我也老了,卻想趁著自己還騎得動馬,提得動刀,打下更多的江山……可是你,兀術,你卻是不一樣的。你還年輕,還有更多的時間去追逐自己的功業……你迴去吧,告訴完顏斡離不,他的話有道理,隻是我等不及了……


    他手裏畢竟有擊滅遼國的功業,可我呢——我與他比了半輩子!論勇猛、論軍略、論戰功,我哪裏不如他……隻是差了一個皇帝來裝點自己的戰功。”說到這裏,他頓了頓,沉聲說道,“兀術……你現在還懂不了這些,你便原話告訴他吧,我完顏宗翰,已經沒有下一個十年,去取這滅國的功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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