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死,不許對著我哭哭啼啼的!”向晚楓蹙起眉來,粗聲粗氣地打斷她的話,接下來,他的解釋帶著一種聽似滿不在乎,可實質卻甚為認真的語調:“我答應蕭胤的事沒有做到,自然不能剖他的心,而你,信守承諾來找我,要為奴為婢伺候我,我也不過是信守承諾救他罷了。”


    驀嫣愣了好一會兒,這才醒悟過來他話中的含義,咬著唇,她覺得自己如今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隻能垂著頭站在他的床榻前,像是一個手足無措的小女孩,怯怯地開口:“瘋瘋,謝謝——”


    “先別急著謝我。”向晚楓抬起眼來,再一次打斷她的話:“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我隻能救他的命,我解不了他身上的毒。從他醒後伊始,他身上的毒會每日發作,痛足兩個時辰。”隨著她的錯愕,他頓了頓,燭火的光亮映在眼眸內,一泱一泱下沉,沉到眼底,便完全呈現出了一種看不透的漆黑:“你應是見過他毒發時的模樣,以後,隻怕他每一日都會痛得生不如死,日複一日,若非自行了斷,便會直至壽終正寢。”


    驀嫣靜靜地消化著向晚楓話語中的言辭,一字一字,隻覺得如同是一根又一根的鋼針,紮在身體的每一個部分,胸口泛起陣陣酸意,隨之湧上來的還有悶悶的疼痛,痛得她連視線也開始模糊了起來。“不管怎麽說,瘋瘋,我都要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的狸貓。”良久之後,她還是開了口,盡管有些忐忑,卻仍舊真摯而坦然:“不管用什麽方法,我一定會想辦法醫治你的宿疾!”


    可是,她心裏一清二楚,向晚楓的宿疾,隻能活剖了蕭胤的心來醫治。如今,無論如何,她也不可能讓人傷害蕭胤。而向晚楓對她的情意,她不是不知曉,可是,她不是博愛的情聖,她的心很小,早已經滿是蕭胤,如何能留下屬於向晚楓的一席之地?


    她遇到的都是情深意重的好男人,無論是蕭胤,還是葉楚甚、向晚楓,甚至是蓮生,可是,老天似乎一直在與她開著荒誕不經的玩笑。


    對於她的話,向晚楓不置可否,隻是低下頭,逕自斂了眉目,不再看她,似是不耐煩地揮揮手,示意她趕快離開,一如既往的矜傲與淡漠。


    可其實,隻有他自己心裏才最清楚,不看她,是因為他怕。


    明明,她已經在他的懷裏了,隻待蕭胤一命嗚唿,她就會真真正正地轉而依靠他了,可為什麽,他會在最後的一刻躊躇不前,甚至於最終違背他與蕭胤當初的約定?


    他曾經甚為自得,以為自己扼住了蕭胤的弱點,可其實,她又何嚐不是他的弱點?蕭胤避視她的眼淚,而他,不是也在她的眼淚裏投降了麽?


    或許,他早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修書請姑姑代他尋覓淩之昊的蹤影。


    隻可惜,這一世,她是蕭胤的女人,若算蕭胤死了,她的心也定然會隨之死去,斷然不會屬於他,即便他最終得到了,也不過是個軀殼罷了。


    喜歡她,這是他無法控製的事,但,若在此刻直白地表現出來,隻會讓她更加困惑,更加為難,他不願自己最終得到的是同情,是憐憫。


    醫神向晚楓,從來不屑任何人的同情與施捨。


    驀嫣看了他好一會兒,這才轉過身,一步一步往外走。正待跨出門檻,卻聽身後再次傳來了向晚楓的聲音。


    “我答應過他,要為你下胎,不過,我實在是下不了手。”他的聲音低啞,話語聽起來頗有雲淡風清的意味,可言辭之下的分量卻是不可思議的沉重:“你肚子裏的孩子註定是留不住的,如今,已經不能再拖了。”


    驀嫣的腳步頓在門口,隻是緊緊握拳,掐緊了掌心。半晌之後,她鬆開手,幽幽地攤開,卻發現掌心裏已經留下了半個新月般的印子,襯著蜿蜒的掌紋,像是她與蕭胤早前彼此曾艱險跋涉過的路程,留下的都是難以磨滅的印記。


    緩緩垂下眼眸,好一會兒之後,她才幽幽地應了一聲。


    “我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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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黑暗之中,蕭胤隻覺得自己整個思緒都是飄飄忽忽的,身子也是輕飄飄的,就像是失了線軸的紙鳶,一陣極輕微的風都能把他給刮到渺遠的彼方去,那種虛無縹緲的感覺令他一陣又一陣的心悸。其實,這種感覺於他應是再熟悉不過的,以往很多次長壽閻王的毒發,不也都是這樣麽?


    可為什麽,就是那唯一的一次,驀驀在他的身邊,守著他,抱著他,他就從此再也離不開她,再也捨不得放開她?


    明明,他打定主意要報仇的時候,不是就已經斷了所有的後路了麽,可為什麽,他還要奢望?


    原來,他也渴望有一個對他不離不棄的女人麽?


    隱隱的,有一個女人在他耳邊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麽,他聽不清楚,可是,他知道,那是他的驀驀。他曾胡思亂想過,若人死了真有魂魄,他能不能在這世間做一個孤魂野鬼?那麽怕,怕一旦轉世投胎便再也找不她,倒不如,就這麽一世又一世地守著她,看著她。


    如今,他已經死了麽?


    也不知在那混沌之中漂浮了多久,終於,無意識地睜開朦朧的眼,他看到床榻前似乎是坐著一個人,可眼前卻似是蒙了一層薄紗,怎麽也看不清那人是誰。


    許久許久之後,當他接受自己還未曾魂歸九泉的事實之後,眼前朦朧的一切漸漸變得清晰起來,他這才看清,那坐在他床榻前朝著他吹鬍子瞪眼睛的男子,正是他那久不見蹤影的授業恩師淩之昊。


    “師父?!”他眨眨眼,輕輕呻 吟著,懷疑自己眼前看到的這一切都是幻覺。


    他的師父不是在五年前便離開時決絕地說過,渡了三十年的內力與他,也算了還了欠蕭翼的人情,從此天涯海角,再也不與他相見了麽?!


    “很好!你這混小子,居然還認得我是你師父!?”淩之昊瞪著眼睛看他,咬牙切齒的,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為師我渡了三十年的內力與你,讓你修身養性,遠離女色的誘惑,就是為了要你多活幾年,你倒好,女色近了,內力送人了,連這條命也不要了,你這混小子,存心是要氣死為師,是不是……”


    “師父,驀驀呢?”他知道淩之昊是個喜歡嘮叨的人,此時此刻,顧不上那師徒的所謂禮儀,盡管腦子昏昏沉沉的,卻急急地打斷淩之昊的喋喋不休,逕自詢問著驀嫣的去處。還沒得到答案,他便想要撐起身子起身,可手臂卻出乎意料的軟,似乎是連一點點多餘的力氣都沒有,隻能頹然不支地歪向一邊。


    “當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聽著蕭胤的詢問,淩之昊眼角抽了抽,恨恨的笑著,故意語帶嘲諷,似是有些漫不經心,眼睫之下,眸中卻似有一簇極明亮的火光,無名的暗流靜靜劃過心底,蕩起陣陣漣漪:“自己都已經一隻腳踏進鬼門關了,還在掛心那個臭丫頭!掛心有個屁用呀?那臭丫頭橫豎又不是你的老婆,是死是活,都和你這混小子沒關係……”


    仿佛是已經聽出了淩之昊是故意借著這喋喋不休來掩飾什麽,素來甚有涵養的蕭胤有些動怒了。“驀驀呢?!”他又問了一聲,臉色已經開始無法抑製地難看了起來。


    他太了解驀驀了,這種情勢之下,依照她的性子,定然是應該守在他的床榻邊寸步不離的,如今,他醒了沒看到她,隻有一個可能——


    那便是,她出了什麽意外!


    “別問我!”淩之昊朝著他瞪迴去,臉色比他更難看,就連言語也越發的不加修飾了:“我看,我上輩子一定是欠了你們父子倆!蕭翼這個做老子的,自恃有一屁股的混帳,逼著我做牛做馬,隨傳隨到,你這個做兒子的更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一次又一次嚇得我三魂七魄出竅,簡直是沒有一點安生……”


    聽著這離題萬裏的嘮叨,蕭胤知道,就算他再問下去,他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所以,他決定閉嘴,採取最為直接的辦法——


    咬緊牙,他忍住身上傷口的疼痛,用盡全身力氣,往床下翻滾!


    淩之昊眼明手快,一把揪住蕭胤,阻止了他的意圖,氣得連話也嘮叨不出來了。


    他這一生就收了這麽一個弟子,可是,偏偏這個做弟子的時時拽得二五八萬似的,從來都讓他沒轍!


    “那臭丫頭正在下胎。”越想越是怒意難消,淩之昊悶悶地哼了一聲,隨即假裝淡然瞥了蕭胤一眼,見他一臉的陰霾,頓時怒火燒得更旺了:“你這混小子,瞪著為師做什麽?難不成,你想咬為師兩口?!還不都是你自己惹出來的麻煩!明知自己身中劇毒,不能有子嗣,做那風流事時卻還不知節製!做了一百日,再怎麽小心,也是會出意外的呀!如今,你下不了手,那向家小子也下不了手,所以,隻好由為師來開這缺德造孽的藥方子……”


    淩之昊的話還沒說完,蕭胤便已經揚高了聲音朝著寢房外叫著:“尚彥柏!?”因著嗓音沙啞,他的聲音在突兀地揚高後,呈現出一絲破音,泄露了他的緊張和憂心。


    果不其然,尚彥柏正待在寢房外,聽見他的聲音,隨即便進來,見他醒了,縱然欣喜,卻也仍舊是一臉的畢恭畢敬。


    “夫人在哪裏下胎?!”蕭胤驀地深唿吸,眸子裏有著一絲顯而易見的陰鷙:“就算是抬,你也要馬上把我給抬過去!”


    至尊盛寵


    當蕭胤急切的要求要去見驀嫣之時,尚彥柏並沒有像以往那般惟命是從,反而神情平靜地繼續站在一旁,就連眼神也顯出了一絲無動於衷。


    “我說的話,你是沒有聽見麽!?”見他一動不動,似是想要違抗諭令,蕭胤厲聲喝斥著,軒昂的眉宇高高揚起,如同振翅欲飛的鳳翼,眸中的高深莫測鬱結為山雨欲來前的陰霾,一寸一寸席捲散布開來,更是顯示出正在極力隱忍的怒氣勃發。


    “公子爺之前不是曾經吩咐過麽,若是有什麽意外,要屬下一切聽憑夫人的吩咐。”尚彥柏恭敬的低垂著頭,態度與之前無二,可是言辭卻與態度大相逕庭,甚至是帶著一點看好戲的涼薄:“公子爺昏迷的這一個多月裏,夫人已經向所有人宣布了公子爺駕崩的喪訊,也就是說,在世人眼中,公子爺已經死了,如今,屬下自當謹遵夫人的吩咐,好好看著公子爺,讓您在此處安心地修養!”


    “你說什麽?!”蕭胤不由得喉頭一緊,心坎驀地一震,雙眼死死盯著尚彥柏,思緒仿似被一下子給炸得沒了準星。“我已經死了?”音調被無意中抬高拔尖的話尾,顯示出悶悶的篤定,卻又帶著不可置信的驚愕,陰鷙之色隨著尚彥柏的話語一字一字侵蝕了眼眸,聽完之後,他神情一冷,眉頭蹙了一下,瞬息之間又恢複了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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