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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天氣炎熱,以往,驀嫣沐浴之後也總要在屋外乘乘涼,可自從蕭胤來了之後,她便再也不乘涼了。前兩夜,她都坐在窗邊,悄悄地望著南麵那緊閉著房門一片漆黑的廂房。而今晚,她卻是早早的便上了床,把臉朝向床的內側,一聲不響。


    蓮生照例是睡在塌下的,可是,在那明明涼慡的竹蓆上,他卻怎麽也沒有辦法入睡。終於,他忍無可忍地從地上爬起來,坐在床沿邊,瞪著躺在床上的驀嫣:“你究竟要哭到什麽時候?!”


    雖然她哭得無聲,可他卻心知肚明。不僅僅是今晚,以往,她趴在床沿上看他,要麽傻笑,要麽憂鬱,可現在,每一夜,她都在哭,靜靜地流淚,似乎是不想驚動了任何人。天一亮,她便就強顏歡笑,不讓任何人窺見她脆弱的一麵。


    他知道,她是在他的麵容上追溯著另一個男人,追溯著那一段再也不可能挽迴的感情。


    驀嫣不說話,好半晌才轉過頭來,抽抽咽咽,滿臉淚痕,楚楚可憐地看著他,使勁地眨眨眼,像是要眨去那已漸漸模糊了視線的淚水。


    他低低地嘆了一口氣,從自己的衣袋裏摸出了那碎掉的白玉玨,在她眼前晃了晃:“既然捨不得,又為何要意氣用事地摔了呢?”見她一把抓過那碎掉的白玉玨,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他再次無聲地嘆了一口氣,胸腔頓時漲滿了酸楚的滋味。


    “我盡力幫你粘好它吧。”拉著她起身坐到燈下,他將那幾塊白玉玨的碎片小心翼翼地粘在一起,也試圖小心翼翼地修補她與蕭胤之間已經殘破不堪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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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膳時刻,驀嫣並著向晚楓和蓮生一起用膳。為了討她喜歡,蓮生做了她素來喜歡的“醉八仙”甜湯——用甜酒釀混著細小的糯米丸子、西瓜瓤子、枸杞、紅棗等八種物品一起煮,還細心地用冰鎮過,喝起來清熱又解暑。可驀嫣仍舊是懨懨的,對著滿桌豐盛的菜餚,似乎毫無食慾,隻是用筷子數著碗裏的米粒,神情看起來恍恍惚惚的。


    向晚楓自然知道驀嫣是因著什麽事沒精打采,卻也不開口,隻是慢條斯理地用膳,偶爾涼涼地瞥她一眼。


    就在這氣氛頗有些沉悶的時候,毫無預警地,與蕭胤一起住在南麵廂房裏的尚彥柏突然闖了進來!他滿臉是汗,似乎是急匆匆跑過來的,氣喘如牛:“向先生,我家公子爺有點急事,想請您過去——”


    他的話還沒說完,向晚楓便不悅地“啪”一聲擱下筷子,劍眉一豎,一雙黑亮沒有情緒的眼睛微微一動,不怒自威地打斷他的話:“你家公子爺即便是有天大的事,也該要等我們先用過膳再說吧?!”言語之中滿是不折不扣的告誡意味。


    尚彥柏自然也明白這姓向的神醫素來古怪,自己不該在其用膳的時候來叨擾,可是,他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公子爺因疼痛而近乎昏死過去吧?“可是——”他還想要解釋什麽,可是,一見到驀嫣抬起頭看他,他便記起了蕭胤的吩咐,隻得將所有涉及真相的言語都給吞咽入腹,一個字也不敢再提及。


    向晚楓目光陰鬱,看不住其間的情緒,隻是極重地咬字,迴了一句:“你先過去等著吧,我稍後便來。”


    像是得了什麽保證,尚彥柏這才敢放下提在嗓子眼的心,忙不迭地道謝賠罪,一路迴到了南麵的廂房。


    隻不過,向晚楓的這個“稍後”時間恁地久了點,其間,尚彥柏幾次眼見著蕭胤痛得汗如雨下,臉色慘白,真是恨不得去將向晚楓給揪來。可是,他又怕得罪了向晚楓之後,會將事情弄得更糟,便隻好想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在廂房外走來走去,焦躁不安。


    等到向晚楓意興闌珊地出現在南廂房,時間已經過去快兩個時辰了。


    “抱歉得很,我夫人硬是纏著我陪她用膳,所以來遲了些。”一進了南廂房,向晚楓便對著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蕭胤輕輕淺笑,一番遣詞用字似是在表達歉意,閑話家常,可卻是字字如同利刃,帶著切膚刺骨般的寒氣和無形的挑釁:“你也知道的,她一旦任性起來,任誰都拿她沒轍的。”


    床榻之上,蕭胤已經被長壽閻王毒發時的痛苦折磨得幾近昏厥,卻還能很配合地迴以一記苦笑:“她素來就是這樣的脾氣。”


    向晚楓這才似笑非笑地上前,號脈診斷,查看了一番。“你身上隻餘了一成的內力,自然已經壓抑不住那長壽閻王之毒了。”末了,他言辭毫不拖泥帶水,直指那關鍵之處:“雖然你用涅槃針封住自己的幾處大穴,還能勉強緩解毒發時的疼痛,但這辦法終究是治標不治本,隻怕,再過幾日,就連涅槃針也會失效的。”


    “那麽——”蕭胤隻說了兩個字,那拖長的尾音顯示出他所關心的部分。


    向晚楓也不打算再賣關子,便就實話實說了,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何惡劣之處:“屆時,長壽閻王會日日發作,疼痛會越來越劇烈,疼痛的時間也會延續越來越長,直到你因疼痛而死為止。”


    似乎是在已經預料到了這樣的結果,蕭胤並不顯得恐懼,隻是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繼續開口,所有的情緒,都被麻木取代了,隻餘下麵無表情的漠然,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的嗓音一片空洞,象是從流不出血的傷口裏淌出的膿水一樣幹澀:“你為何就不能早一日帶她迴大漢,讓我死得痛快些?!”


    死,已是必然的結果了,所以,他也就不在意了,隻不過,他希望向晚楓能帶著驀驀早些迴到大漢的領地,畢竟,這南蠻國都處處兇險,他實在不能放心,隻擔心驀驀有什麽閃失。


    “我為何要讓你死得痛快些?”看著蕭胤那毫無血色的臉,向晚楓嘖嘖喟嘆,無聲冷笑,深邃無底的眸子深處旋即便有了火光微爍:“蕭胤,你要記住,現在是你在求我,不是我求你。”


    像是早就料到他會有類似的言語,蕭胤也不見半分氣惱,隻是淡淡地斂起眉目:“那你想要怎樣?”


    “我想要怎樣?”斜斜地瞥了蕭胤一眼,向晚楓目光驀然一顫,一時波光流轉,竟仿佛有少許的忿然已無法抑製,一絲一縷地透過雙眼和滲了出來:“她那麽恨你,我自然是應該好好折磨你,為她解解氣的!”


    “是麽?”蕭胤不急不緩地應了一聲,依舊淺淺地笑著,眉間眼底如不見底的深潭,閃爍著某種不知名的光芒,細細一看,竟然是帶著一種滿足神采:“隻要她高興就好。”


    “高興?!”向晚楓輕輕哼了一聲,不動聲色地眯起眼,麵上仍是淡淡的笑著,可那笑容之下掩藏的卻是冰冷的沉鬱,眼眸中暗流洶湧:“對了,有件事我倒應該告訴你。”


    接著,在蕭胤疑惑的眼光中,他帶著點惡毒,一字一字地道出驀嫣極力藏掖的秘密。


    “她已有兩個月的身孕了。”


    那一刻,他如願的看到了蕭胤臉上的淺笑瞬間僵硬,取而代之的是意外卻也備顯痛苦的神色。


    “怎麽會——”幾乎是不敢置信的,蕭胤極力地想要支撐著坐起來,卻最終因著剛剛毒發完畢,全身上下凝不起半分力氣,隻能頹然躺在床榻上,身子像是被刀剮過一般,每一處都狠狠地、火辣辣地疼痛著。


    她為什麽會在此時懷孕?


    誠然,那百日纏綿之時,他讓她喝的並不是她所以為的避孕藥汁,而是調養身子的珍稀補藥。依照她的體質,要受孕應是極困難的,所以,他為了要成全她做母親的心願,便借著“采陽補陰”的房中術,硬是將自己身上九成的內力過到她的身上,再配上那藥的效力,兩相調和,使她的體質恢複與正常的女子無異。纏綿床榻之時,他分明已經處處小心,防患於未然了,卻為何會如此意外地讓她一受孕便是懷上了他的骨肉?


    這是天意麽?


    明知他身中劇毒,即便是讓她受孕,生下的孩子也定然是死胎,上天為何還偏偏要這般戲弄他?


    若是他有能力為她留下一個孩子,他又何至於走到如此絕路?


    “你也知道,我開的藥方子她素來喝不習慣,而且,我們向家祖訓便是不可擅開那折損福澤的藥方。”看著蕭胤那慘白的臉色,向晚楓黑眸中閃過一絲微弱的陰霾,唇邊綻開了一抹冷笑,流轉著淡淡的疏離,就連語氣也顯得有幾分冰冷:“所以,為她下胎的重任還是交給你吧,反正,那是你的骨肉,交由你這個做爹的來處理,不是更合適麽?”


    事出有因


    一大清早,驀嫣才剛起身,便打算去廚房看看蓮生將早膳準備得怎麽樣了,可誰知,還沒到廚房,卻遠遠地見到蓮生雙手環胸站在廚房門口,似乎是正在冷眼旁觀著什麽,而廚房裏則是煙霧繚繞,咳嗽聲不斷。


    驀嫣心知定然不是什麽好事,便藏身近處,靜觀事態變化。


    好一會兒之後,才見那滾滾黑煙中鑽出了一個咳嗽不止的人來,仔仔細細辨認之下,原來那人竟是尚彥柏。他很明顯從沒進過廚房,不僅手忙腳亂,將整個廚房弄得亂七八糟的,而且還被熏得灰頭土臉,狼狽至極,如今,手裏正端著一碗黑糊糊的不知是什麽東西。


    蓮生瞥了一眼那碗裏的東西,麵上凝起的表情實在是哭笑不得,想要搖頭,卻又似乎礙於尚彥柏的一片苦心,不好直接打擊他,隻是抽搐著眼角,就連語調也帶著點淡淡的調侃:“這是打算給人吃的東西麽?”


    在蓮生戲謔的言語中,尚彥柏也看了看自己手裏端著的傑作,那張被炊煙燻黑的臉上染上了可疑的暗紅,頗有點被調侃得啞口無言的味道。


    “屬下的廚藝實在是拙劣……”好半晌,他才開口迴應,聽聲音似乎是有些訥訥的:“隻不過,我家公子爺已經好些日子粒米未進了,能不能勞煩小公子幫個忙——”一提到蕭胤,他的臉色便愀然一變,神情頓時便黯然了下來,像是有滿腹怨言要傾訴,卻一時又不知該要從何處開始才合適,隻好壓低了聲音,說到後來,他的聲音越發的低了,像是帶著點說不出的感傷。


    隨著他的言語,隱於暗處的驀嫣心不自覺的顫抖了一下,像是被什麽不知名的東西給刺了一下,微微的疼痛。無聲的淚滴落在心底,濺成朵朵暗色的淚花,可臉上卻是麵無表情,眼睛隻是近乎呆滯地望著一處。


    聽尚彥柏語帶乞求,蓮生攏緊雙眉,無可奈何地長嘆了一口氣,像是心軟了:“他想要吃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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