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蓮生的床前,驀嫣見著蓮生那尚嫌稚氣的臉上一片蒼白,再也忍不住,唇不住地顫抖,連牙齒都似乎打了結,發聲變得格外艱難,哽咽到連話都說不出來,隻能一味地顫抖,不停地顫抖,身心都如撕裂開來一般,痛得格外厲害。


    許是被那哭泣的聲音驚動,蓮生睜開雙眼,看到驀嫣滿臉的淚,有些急了,立刻掙紮著坐起來,隻是急急地問:“主人,怎麽了?怎麽了?”


    驀嫣也隻是哭,不說話,他心下裏疑惑,抓過驀嫣的手腕細細地號脈,半晌之後,竟然恨得咬牙切齒,怒氣滿麵。


    “他竟敢——”蓮生素來冷漠,那稚氣卻也清雋的麵容上,第一次凝起那麽可怕的表情,像是知悉了什麽真相,竟然氣得有些微微地發抖,表情猙獰地發著狠:“看來,他真是不想活了!”


    驀嫣知道蓮生話語中的“他”指的是蕭胤,仍舊沒搭腔,許是見到了潛意識裏可以倚靠的人,她哭得越發地厲害起來。那些拚了命想要忘記的,那麽清晰地一幕一幕在腦海中經過,令她的淚如同開了閘一般,盡數傾瀉而出。蓮生也不知該要如何安慰,隻是攬過她的身子,輕輕地拍著她的背,以示安慰。


    哭了很久很久,驀嫣才漸漸地安靜了下來。


    “蓮生,瘋瘋呢?”她倔強地用手背抹去了眼淚,還是止不住言語中微微的哽咽,衣袖下的手指狠狠地陷進掌心,喚醒了幾欲痛斃的神魂,讓自己沸湧的情緒趨於平靜。


    “少主迴墨蘭塢了。”蓮生低聲應道,迴想起向晚楓知道他將驀嫣送進內廷時那震怒的臉色,似乎是恨不得把他撥皮拆骨,大卸八塊。畢竟,是他親自把這即將成為“墨蘭塢”當家主母的女人給送到了蕭胤的床上。最近這些日子裏,蕭胤的所作所為和那些紛飛的流言,他自然是知道的,向晚楓定然也是有所耳聞的,要不是因著之前有約定,隻怕,向晚楓不會讓蕭胤的日子太好過。


    他不過是希望蕭胤能在與驀嫣有了親密關係之後改變原有的決定,可如今看來,蕭胤真的是已經破釜沉舟,決絕地斷掉了最後的一條退路了。


    “我們去找瘋瘋吧。”驀嫣扭過頭看著窗外漆黑的夜色,隻覺得全身像被掏空了一般,失魂落魄,滿臉漠然,卻泛起一抹無神的笑,而此刻,她的聲音在這樣靜謐的空間裏,聽起來虛無飄渺,仿佛不是真實的。無形的血液隨著心底迸裂的傷口蜿蜒流淌,沒有痕跡,隻有疼痛。


    如今,與其等著蕭胤萬事俱備之後,把她當做禮物一般送去墨蘭塢,倒不如她自己去,這樣,也算是是為自己保有了最後的一點尊嚴。


    是的,她可以忍住不哭,她可以倔強的壓抑痛苦,她可以緊緊的抿住哭聲,可以狠狠的切斷傷痛,可以偽裝成平靜,可以偽裝成不屑傷心流淚,甚至,她還可以在事後唾棄自己為他的所作所為而傷透了心……


    可是身體是不會騙人的。


    是因為愛他,所以才會為他傷心。身體畢竟誠實地反應了她撕心扯肺的劇烈疼痛和難以言喻的情傷。


    那一瞬,蓮生的眼中閃過一絲矛盾之色,有苦楚,有不忍,還有無奈。


    可最終,他咬咬唇,硬生生忍住了所有的言語,隻是輕輕地頷首,附和了一聲。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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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郡主迴到親王府之後,不僅把自己關在寢房裏,還一直哭個不停。”


    當尉遲非玉那緩而輕的聲音傳入耳膜時,蕭胤手執狼毫,正襟危坐,像是聽而不聞,繼續埋頭批著摺子,漠無感情點點頭,並未看一眼尉遲非玉,隻是近乎敷衍一般的應了一聲:“還有呢?”


    “而且,她整日整日地不肯用膳,什麽也沒有吃,這樣下去恐怕——”


    尉遲非玉一邊小心翼翼地試探著開口,一邊注意觀察著蕭胤的反應。


    聽到尉遲非玉說驀嫣不肯用膳,蕭胤手裏的狼毫微微地抖了一抖,就連心跳也陡然失去了節律,瞳孔一縮,雖然臉上仍舊帶著疏離而尊貴的表情,但胸腔中卻頓時漲滿了無奈和酸楚。


    以往,她一鬧脾氣就不肯吃東西,什麽情緒都在臉上,毫不掩飾,可是,在內廷的這一百日裏,他知道她明明已經被傷透了心,可是,她卻沒有這等不肯進食的舉動,甚至於,她是在很努力很努力地逼著自己吃,逼著自己不要在他的麵前示弱。而且,他也明白,她真的是打定主意要拿自己的身體采陰補陽,希望能夠解他身上的毒。


    他的一輩子,除了他的娘親,再從沒有誰對他這麽好過。


    如果她與她之間沒有發生這一切,如果,他還有一步退路可走,那麽,他可以拋下一切,他願意親自一口一口將那膳食哄她餵她,使出渾身解數逗她開心,他願意為了她放棄一切,他希望她在他的懷裏,隻是巧笑倩兮,一世再無眼淚。


    可而今,他給她的全都是眼淚。


    是他一手將她帶入天堂,也是他,親手推她下了地獄。


    他欠她的,傷她的,要怎麽才能償得完還得清?


    他還能給她些什麽?


    盡管滿心愧疚,他卻隻能任由心底激起一陣又一陣極痛苦的痙攣,逼著自己橫眉冷目,無動於衷。


    “隨她高興哭多久便哭多久吧。”手裏的狼毫繼續揮灑著,像是在陳述事不關己的話題,他眸中便蕩漾起冷漠的陰霾,薄唇微微地一抿,就連語氣也漠然得不像話:“她喜歡那些甜膩的糕糕餅餅,命親王府的廚子換著花樣多做一些,等她哭累了哭餓了哭夠了,她總會吃的。”


    說到這裏,滿腦子想的都是她喜歡吃的東西,滿腦子都是她吃糕餅心滿意足地模樣。


    她的幸福從來都那麽簡單,可是,他卻連那麽簡單的幸福也滿足不了。


    “陛下真的不去看看麽?”看到蕭胤連臉色也沒有一點點的改變,臉上帶著一種令人幾乎無法置信的冰冷,平靜的雙眸中不見一絲感情,尉遲非玉隻覺得自己從頭到腳徹徹底底地寒了個通透。


    他一直以為,陛下對郡主是有情的,所以他也算是樂見二人結為連理,可沒想到,如今,陛下竟然翻臉不認人,不僅將利用郡主挑撥起了皇太後和國丈的矛盾,還郡主視為玩物。


    這,怎能讓他不心寒?


    她獨自身在青州的三個月裏,他是由衷地喜歡這個女子,佩服這個女子,聽她絮叨而甜蜜地說起狸貓這樣狸貓那樣,他甚至也能分享到她的幸福和甜蜜。


    那樣剔透的一個女子,誰忍得下心傷她?


    “朕近日政務纏身,無瑕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蕭胤抬頭瞥了尉遲非玉一眼,黑黝深邃的眸子教人看不清他的到底在思量什麽,爾後便垂下頭繼續披著摺子,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順,不過輕輕一句話,就將所有的意思包含其間,蓄著滔天的風暴:“尉遲總管,你先迴親王府吧,以後,這些事就不要再拿來煩朕了。”


    看著尉遲非玉無可奈何離去的身影,蕭胤終於頓下了手中地筆,發現自己批在那摺子上的字跡潦糙淩亂得連他自己也不認識,他的心,早已經飛到親王府去了。


    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嗎?


    其實,他比誰都更希望知道她過得好不好,事無巨細,一絲不漏。可是,他如今時間不多了,要做的事太多太多,要謀劃的心機太多太多,要決策的摺子太多太多,想她,隻會讓他越來越分神,這無論是於他還是於她,都絕沒有半分好處。


    “陛下,您也好些時候未曾用膳了,不如,奴婢吩咐尚膳監預備一些膳食如何?”朱泓梁到底是伺候了蕭胤十幾年的心腹,稍稍察言觀色就知道蕭胤思維是往哪一個方麵去的:“陛下您像吃些什麽?”


    說是這麽說,可實情卻是,自從郡主迴了親王府,陛下就沒再用過膳,每一餐禦膳送上來,都是原封不動地又撤下去,搞得尚膳監負責禦膳的幾十個廚子心驚膽戰,生怕一不留神鹽下多了,或者糖擱少了,平白觸了逆鱗,觸怒了龍顏,慘遇滅門抄家的飛來橫禍。


    “朕想吃——”蕭胤愣了愣,自然而然地循著朱泓梁的話往下,一個恍惚,便就答出了一個連他自己也沒有預料到的答案:“烤紅薯。”


    “烤紅薯?!”朱泓梁乍一聽說這個,嚇得麵無人色,有些結巴了:“這,陛下,那烤紅薯,那東西作胃呀——”


    “無妨。”蕭胤疲憊地揮揮手,像是不在乎,也像是無可奈何。


    終於,尚膳監的廚子精心炮製的烤紅薯呈上來了,照例是做得甚有心思,極致精美,去了皮,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吃在嘴裏,甜而不膩,可是,卻怎麽也找不迴記憶中的味道。


    是嗬,記憶之中,她在那夜風習習的山間,從那火堆的糙木灰裏扒拉出來的烤紅薯,灰頭土臉,黑不溜秋的,可是,剝了那層皮,裏頭的滋味卻甜得那麽沁人心脾,暖了他的胃,也暖了他的心。那種甜是他陌生的味道,可是,卻像是會令人上癮,隻消一次,便再也忘不了。


    現在他才知道,那,是家的味道,他一直以來想要的,不過是一個真正溫暖的家,也隻有她,才能給他這樣的一個家。


    可而今——


    她說,我不恨你,我隻是再也愛不起你了。


    她說,為你做的一切,就當是我心甘情願報答你曾經數次救我的命。


    她說,我真的真的不想再看見你。


    已經不愛了麽?


    已經無法再見了麽?


    他還有資格再奢求什麽?


    到底還是失去了,那最珍貴的東西,那是他一生的牽絆,永遠銘心刻骨的眷戀。


    如今,他一無所有,無家可歸。


    擱下手裏的筷子,他和著那烤紅薯,無聲地咽下了所有的情緒,隻是低頭沉思了須臾,語調輕緩地毅然沉聲下令:“朱泓梁,伺候筆墨。”像是終於下了最後的決心,他那素來就深邃的眸子寒光凜凜,目光冷峻得近乎有些無情,隻是冷著臉從唇fèng裏擠出三個斬釘截鐵的字:“立遺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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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迴親王府的途中,尉遲非玉思考權衡了許久許久,終於決定答應驀嫣的請求,讓她跟著蓮生一起去徽州。為了不打糙驚蛇,他竟然私下裏做主,讓影嫵假扮驀嫣繼續留在親王府,甚至於,為了能夠避開京師裏眾多的耳目,讓驀嫣順利離開京師,他想盡了辦法,花了不少關係打通關節,隻謊稱是自己的私事,這才終於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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