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什麽?


    她能給得起什麽?


    向晚楓沒料到她會這麽反問,神情僵了一僵,下頜登時咬得有些緊,似乎是有點不悅:“我不屑他的報答。”他答得很傲氣,可是心裏卻很沒有底氣,其實,他心裏比誰都明白,他要的這東西,若是向蕭胤索要,蕭胤不一定肯給。


    否則,早在墨蘭塢時,他便已經得到了。


    隻不過,不同的是,那時,他是為了葉楚甚,可現在,他是為了自己。


    驀嫣扭過頭來,遲疑地看著他,半晌,她咕噥了一句:“你的邏輯還真是夠奇怪……”爾後,她攤攤手,順著他的話頭往下:“要不,我為奴為婢到墨蘭塢來伺候你吧。”


    “你為了他,真的寧肯為奴為婢?”向晚楓的眼眸中升起了不悅的火焰,臉色凝了起來,眼裏閃爍著冰冷寒光,微微一睨,那目光便倏地化作一支鋒利的箭,令人不寒而慄。


    “哎,這要求可是你說的。”從他的臉色,驀嫣便知道他又生氣了,頓時覺得無比頭疼。這個瘋瘋,老是喜怒無常陰陽怪氣的,這也不是,那也不是,真是難伺候!再加上,他今晚的舉動甚是怪異,隻怕抽風抽得厲害!“那你要怎樣?”


    “換一個,如何?”他麵無表情地瞪著她,在她期待地睜大眼等著他明示那換來的時候,他卻突然又揚起了一絲笑容,襯得他那精緻的麵容如同皎月一般迷人:“來我墨蘭塢做當家主母,好麽?”


    他的詢問結束在那微微前傾的吻裏!


    這根本就不是什麽詢問,分明是一種勢在必得的宣告!


    這個吻,並不深入,隻是如蝶翼一般,輕輕擦過她的嘴唇。可是,當驀嫣目瞪口呆地看著向晚楓之時,卻見他優雅地起身,逕自說了一句:“蕭胤,每次她有事,你都不在場,也不知你究竟是無心而成還是有意為之。”


    接著,驀嫣看到,映著門前燈籠的微光,不遠處顯出了一個人影。


    如月下孤鬆一般挺拔的身姿,與夜色溶為一體的青衣,隻有手中的長劍反she出了一閃而逝的光亮。


    她打了個冷顫,反射性地立馬從台階上彈了起來,立馬就奔了過去。“狸貓,你迴來了?!”像是一種欲蓋彌彰的明知故問,她腦子一片空白,也記不清自己剛才說了些什麽,也想不出自己接下來要說什麽。


    她不知道蕭胤聽到了多少,看到了多少,所以,她隻能像鴕鳥一樣,把頭埋進沙子裏,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難過,蕭胤的臉色並不顯得難看。“嗯。”他低低應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麽,隻是把手裏那鋒利的長劍遞給她。


    這一刻,驀嫣才發現,他遞過來的長劍,劍柄上全是血,並未全然幹涸,右手的衣袖擦過她的手背,冷冷的,濕濕的。


    她突然有點疑惑,就著自己的手背湊到鼻前一聞,竟然一股血腥味,情急之下,就著微光仔仔細細一分辨,發現沾染上的竟然真的是殷紅的血!


    “你受傷了!?”她急得抓住他的右手,發現他的手肘處衣衫破了,果然有一道深深的傷口乍隱乍現,皮開肉綻,血流不止。


    那種傷,她記得!


    是倒戟!


    “一點小傷。”他並不在意,隻是將右手背在身後,用未受傷的左手拉著她,麵無表情地越過向晚楓,一腳踢開衛王府的大門,毫不理會向晚楓臉上挑釁的冷笑。


    入了寢房,驀嫣擱下手裏的劍,急得不行,哆哆嗦嗦地要上前查看他的傷口,可是他卻揮開驀嫣關切的手,一言不發,隻是自己找出傷藥,背過身去,撕了那半截衣袖,頗為熟練地自己消毒,fèng合,上藥,似乎是已經有過無數次這樣的經曆,輕車熟路,連疼痛的吸氣聲也聽不見,像是早已經疼到麻木了。


    上完了藥,他解了外袍,徑直脫掉靴子上了床榻,把她一個人晾在那裏,毫不理會,仿佛當她是個隱形。


    驀嫣右眼皮跳得很厲害,空氣中有一股無法抹滅的血腥味,令她覺得心在胸膛中使勁地一下一下撼動著:“其實,我剛才……”囁囁嚅嚅地,她一縮一縮地縮到床榻邊,卻發現他並沒有睡,而是靜靜地看著帳頂,不知在想什麽,原本的解釋一下就語塞了。


    “其實,我是想說……”她知道他在生氣,如果他對著她一陣淩厲的質問,她反而覺得容易應付,可是他這麽一言不發,她反而不知他在氣什麽。“狸貓,你——”她伸手去拉他的衣角,話語中賠盡了從未有過的小心,因著不知他的心思,說什麽都顯得欲蓋彌彰,像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需要掩飾一般。


    他沒說話,半晌,突然伸手過來抱她。


    “休息一下吧。”他把她和衣摟在懷裏,把臉埋在她的頸項間,含含糊糊地隻說了三個字。


    “我累了。”


    喜上眉梢


    驀嫣靜靜的蜷縮在蕭胤的懷裏,感到他把她抱得很緊,幾乎是想要把她就這麽揉進他的胸膛之中。他的鼻息顯得輕而緩,癢癢地噴在她的頸側,可她卻一動也不敢動,連大氣也不敢喘,甚至連微微抬頭看他的勇氣也沒有。


    是的,她不敢動,她怕自己一動就碰到他右肘上那深可見骨的傷口。


    被倒戟傷到,一定是很痛的。


    至少,葉楚甚當時夜談北親王府,也曾被倒戟所傷。那時,他fèng合傷口時緊緊握著她的手,掌心裏全是膩膩的冷汗。可是,她的狸貓卻倔強地沒有喊痛,也沒有握著她的手,隻是一個人默默地處理傷口。


    他曾經這樣傷過多少次,以往也都是這樣獨自處理傷口的麽?


    是因為對他人的不信任,還是,他不願被人看到這無助的一麵?


    她能夠感覺出,上藥的時候,他的手在不自覺地微微顫抖,如果不是因為痛,那又是因為什麽?


    是的,她不敢喘氣,她怕他感覺到她氣息的紊亂,其實,她的心跳比她的氣息更紊亂。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睡著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好像做了賊似的,莫名其妙心虛得很。明明,向晚楓的那個吻突如其來,不過是蜻蜓點水一般,點到即止,在她看來,基本就不算是吻,可為什麽她卻感覺,蕭胤生氣的程度似乎更甚她與葉楚甚差點假戲真做的那一次?


    他針對的是那個吻,還是向晚楓?


    記得上一次,他臉色難看得像是被人揍了一拳,言辭尖銳,就連舉動也很是粗暴。可是,今天,他的臉色一點也不見稍變,什麽多餘的話也沒有說,就連舉動也還是那麽溫柔,隻是,他那眼眸裏素來的深邃與黯沉變成了死灰一般的顏色。


    甚至,她不敢抬頭看他,因為,她突然覺得有一些說不出的恐懼從意識的深處像cháo水一般侵襲過來,冰冷異常,一浪高過一浪,像是要把她就這麽吞噬,直到拖入那冰冷之中凍至僵硬,無法唿救,無法掙脫。


    那一刻,她突然憶起他身上那幾乎能把人活活折磨死的長壽閻王劇毒,一陣無法抑製的顫抖。


    直到如今,她仍舊不敢迴憶他毒發時的模樣。那種疼痛的哀鳴,那淋漓而下的汗雨,那種痛,似乎是能夠把人的五髒六腑都翻攪成碎片,然後再重塑成型,又或者炙烤煆燒,再澆上烈酒,淋上鹽水,周而複始,反覆折騰,像是能逼得一個人連求生的意誌也全然放棄。而且,他據說曾經熬過了五次毒發,換做是別人,隻怕一次,就會恨不得自盡以逃避那可怕的疼痛!


    可他沒有,他一次又一次熬過來,是因為,他不想死?


    他從沒有對她提過與他相關的半個字,什麽都是她自己猜出來的,似乎,他有什麽事都是習慣了一個人背負,他是不希望被人窺見任何弱點吧?


    他定然是捨不得死的,畢竟,身為大漢皇權在握的九五之尊,把他人的命運扼在手中的感覺,應該很符合男人的所謂成就感和優越感!


    要是按照向晚楓所說,有一天,蕭胤真的需要麵對那必然的選擇,他會不會拿她來換長壽閻王的解藥?


    他,應該會的吧?!


    這個猜測使得她毫無預警地打了個冷顫,冷不防一抬眼,便正對上蕭胤的眼。


    他明明應該是很累的,背對著光亮,俊逸的五官都隱藏著陰影中,隻能大致看見一個線條優美的輪廓,可是,背光之處的陰影中,現出他沉得比夜色還濃的眼眸,即使在這麽暗的床榻角落裏,看起來依然熠熠生輝。他靜靜地看著她,一言不發,那深邃濃黑得如墨一般的眸子專注地鎖住她,


    那種眼光,好像是要透過她的肉體,直直地看穿她的魂魄,令她覺得沒由來的害怕。


    他應該是聽見了向晚楓所說的話了,所以,他如今在暗暗估量著她的價值,猜測她能不能抵過那長壽閻王的解藥?


    他遲遲沒有要她,沒有把她真正變成他的女人,是不是擔心讓她貶了價值,便有可能換不迴那解藥了?


    “狸貓,我好想你!”她擠出一個笑容,卻不知比哭更難看,接著,她伸手抱住他寬闊的肩背,蜷曲了腳趾,無助地理進他的頸項間,突然覺得很想哭,可是卻不敢哭,隻能抽抽咽咽地:“你不迴來……我沒辦法睡……”


    這說的的確是實話,他走了以後,她睡得很不好,一方麵擔心他有什麽意外,另一方麵又憂心自己那並不明晰的前路,毫無安全感可言,於是,睡睡醒醒,醒醒睡睡,頭昏腦脹,很有幾分辛苦。


    “嗯。”他低低應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麽,隻是伸手按住她的頭,半強迫地讓她偎在他的頸項間,不準她再離開:“好好睡吧。”


    寢房裏極靜,竄升著的紅焰將琉璃盞耀出簇簇星芒,凝結到了一處,泛著璀璨的光亮。燃燒過半的紅燭滾下淚來,順著凹雕流淌的聲音也似乎隱隱能夠聽見。


    他抱著她,一夜不寐,眉間心上,結著她不曾發現的愁鬱,似有千頭萬緒在攢動,無法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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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了,驀嫣還在睡夢中沉沉浮浮,要不是尉遲非玉派了兩個丫鬟進來伺候她與蕭胤梳洗,估計,她還會繼續這麽不知節製地睡到大晌午。


    睡眼惺忪地從蕭胤的懷裏爬起來,伸了個懶腰,她正打算下床穿鞋,卻不料,頭皮突然毫無預警地一疼,害得她立刻捂住那疼痛的一處,哀哀地低叫出聲。


    仔細一看,竟然是她的頭發與蕭胤的頭發有一小縷糾纏到了一起,許是睡得太沒防備,那一縷發絲糾結成了一個死結,怎麽也拉扯不開。眼見著蕭胤似乎還在睡,她不敢動作太大,怕驚醒了他,無奈之下,隻好喚丫鬟去覓了一把剪子來,將那縷打結的發絲給齊齊的剪了下來,甚隨意地扔在一旁的幾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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