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來來來,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清算幹淨,了無牽掛!”她從方才的義憤填膺而變得一下子熱心起來,活似個街道社區婦聯主任,索性伸手去拉尉遲非玉握著斷劍的手:“尉遲非玉,把你的劍拿起來——”


    在他的目瞪口呆之中,她幫著他抬起手,讓他手中將那斷掉的劍直直的指向賀蘭貞母子:“對,就是這樣,劍斷了也沒關係,對準她的胸口,隻管捅過去就成!一次捅不死,就多捅幾次!一定要捅得她把血濺在你的臉上身上!對,血濺在臉上,那種感覺就像是——”


    在打算細細描述那血濺在身上的感覺時,她一時有點卡殼,想不出更好的辦法,索性幾步奔到蕭胤麵前,一把搶過他手裏的茶盞。那一刻,她明顯感覺到蕭胤略略一愣,眼裏閃過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可她也顧不上迴瞪他一眼,隻是就著那茶盞裏餘溫尚熱的殘茶,轉身一股腦往尉遲非玉麵門上潑過去!


    “仇人的血濺在你的臉上,感覺就像這樣!是不是很痛快?是不是心cháo澎湃難以自持!?”她一邊下著猛藥,一邊用細節描述的方法,讓他牢牢記住眼前的這一幕:“你要好好地體會,仔仔細細地記住,千萬不要忘記!幾十年後,可能你的兒女也會是今天她這樣的下場!”


    尉遲非玉狼狽得滿臉茶水和茶葉,就連發梢也滴著水,若是換作他人,恐怕此刻會一劍先往驀嫣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夥刺過來!可是,他此刻卻是愣愣的,那握著斷劍的手也像是石化在了半空中,眼裏全是迷惘,似乎已經隨著她方才的那一番假設性的描述,提前看到了幾十年之後的情景。


    就連那潑在臉上的,漸漸變涼的茶水,也似乎真真正正變成了逐漸冷卻的仇人的血液!


    隻不過,那感覺提醒著他,鮮血冷卻了,可是他毫無欣喜地感覺。


    “咦,怎麽不捅過去?”看到尉遲非玉遲遲沒有動作,驀嫣把這齣戲倒是越演越興奮了。她自告奮勇地蹦到他的身邊,笑得極其可惡,存心用激將法將他逼得再無退路:“尉遲總管,你難不成是怕了?下不了手了?要不然,我來幫你吧!”說著,她又要去拉他的手。


    可是,這一次,驀嫣才剛拉住尉遲非玉的衣袖,尉遲夫人卻是毫無預警地唿一下站起來,惡狠狠地瞪著賀蘭貞母子,一邊發出含糊不清的依依呀呀的聲音,一邊對尉遲非玉指手畫腳的打著手語。


    似乎隻是一瞬,尉遲非玉已經從那迷惘中醒悟了過來。他看著自己的娘親不停地打著手語,久久不說話,臉色沉得滿是陰霾,深深掠過痛苦的抽搐。很久很久,他那僵在半空中的手終於慢慢地放了下來。“我賀蘭家的家事,不需郡主費心。”他用另一隻手扯開驀嫣那拉住他衣袖的手,把話說得凜然傲氣:“我賀蘭家的人,要殺,也隻能由我賀蘭家的人動手。”


    說是要殺要動手,可是,就連拿劍的手也放下了,還殺個大頭鬼呀!?


    “那好,你們慢慢動手。”驀嫣從善如流地點點頭,退到一邊,故意打了個哈欠,一副意興闌珊的模樣:“本郡主累了,就不奉陪了,殺完記得來知會一聲,本郡主會奉送上好柳木棺材一具。”


    她故意往外走,可是,才走了幾步,卻看到蕭胤平靜無波的神色,不知為什麽,她竟然又鬼使神差地折了迴來,再一次言之鑿鑿地提醒尉遲非玉母子:“對了,尉遲總管,為了感激你對我蕭家忠心耿耿,表彰你勞苦功高,我會一併把你家子子孫孫所需的棺材也準備齊全的。”說完了這幾句話,她這才極有禮節地欠了欠身子,終是拿出了一個郡主該有的架子,這才步履優雅地離去,一步一扭,風情萬種:“諸位,我先失陪了!”


    知道自己方才太沒有形象可言,倘若要挽迴一點什麽,現在便是最好的機會。她刻意走得搖曳生姿,像一隻母貓似的,鐵了心要讓自己的背影成為某一個人眼中難以忘記的獨特風景。


    出了花廳,夜風極冷。她不打算迴自己的寢房,卻反倒讓等在外頭的影嫵掌燈,一路往蕭胤所居的客房而去。


    入了蕭胤的寢房之後,見影嫵退下了,她便也就不再客氣,胡亂地踢掉腳上的繡鞋,跳到他的床上,埋首在那錦被之中,躺在他躺過的床上,枕著他枕過的瓷枕,擁著他蓋過的錦被,唿吸著他也唿吸過的空氣,感覺到這個空間裏,似乎滿滿的,全都是屬於他的味道。清淺,恬淡,令她一旦上癮,便再也難以戒除。


    習慣果然是最可怕的敵人,她習慣了睡在他的懷裏,習慣了他那無處不在的溫暖,這幾日一旦沒了,晚上竟然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著,


    也不知是怎麽迷迷糊糊睡著的,總之,在感覺到那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溫暖貼近之後,她尚還闔著眼,甚至不需要睜眼確認,她便已經知道是他了,本能地朝坐在床沿上的他挨過去,一把抱住那腿,嘟嘟囔囔地咕噥了一聲:“狸貓,殺了沒?”


    聽起來似乎是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可是蕭胤卻全然意會,低頭看著這個悄悄藏在自己床上的女子,睡得那麽不設防的迷糊模樣,禁不住無奈地微微蹙起眉。“你說呢?”他沒有正麵迴答,可是卻放緩了語調,手指拂過她略有些淩亂的發,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拂著。


    “殺與不殺,還不都是那樣麽?”直到此時,那睡得甚為滿足的女子才終於肯慵懶地睜開半隻眼來,狀似不滿地睨著他,就連那含糊不清地言語也像是一種自然至極的撒嬌:“反正,你早都做好萬全準備了。”


    蕭胤眉目之間一片淡然,一絲情緒也沒有泄露,隻是略略頷首,算是供認不諱:“你說得不錯,殺與不殺,其實都是一樣。”


    按照他的計劃,今日賀蘭貞沒有死在尉遲非玉的劍下,自然是好事,百利無一害。退一萬步說,就算尉遲非玉真的殺了賀蘭貞,他手裏還有北夷小皇帝毀木崇,也還有另一套計劃可以施行。尉遲非玉是個人才,而且又對與他相關的事全然知曉,能夠收服,當然是極好的。


    隻不過——


    他一手安排了這場戲,是打算在適當的時候打打圓場,藉以化解這段恩怨,卻沒有想到,他的驀驀竟然會那麽大無畏地蹦出去,一番見解使得這他原本以為必然要見血才能化解的世仇,竟然就這麽悄無聲息地過去了。就連他原本以為會難以收拾的殘局,竟然毫不費勁。


    賀蘭貞母子沒有生離死別,尉遲非玉即便沒有為娘親手刃仇人,可也似乎是被驀驀的一番話給打動了。甚至,就連他認為最難纏的尉遲夫人,也冷著臉一言不發地迴到了尉遲家的府邸,揚言再也不提報仇一事。


    他的驀驀,果然是個極聰慧有手段的女子嗬。


    隻是,她心裏真的是如她所說那般想的麽?


    那麽,難怪她在內廷裏受了如此多的委屈,從來都是一笑而過,毫無怨言。


    隻不過,她的那一番話,有沒有對他含沙she影的意思?


    如果是,她究竟是從何看出他的心思的,難道,她真的能看透他那連他自己也看不透的心?


    驀嫣並不知道蕭胤心裏在思量著什麽,隻是看著他深邃難懂神色,撅起嘴來,伸手抱住他的脖子。


    其實,這個看似平常的動作頗有學問。因為,接下來的動作,要不就是她攀著他的脖子,借著他的力道攀在他的胸口去靠著,要不就是他順勢躺下,讓她靠著他的頸窩,總之,無論是哪一種,她都很滿意。


    “狸貓,老鼠已經抓到了。”最終,靠著他的頸窩,她在他耳邊極輕極輕地複述出那幾個被她勾畫掉的名字,以確保不會有別的人知悉,完畢之後,她才邀功似的在他胸口蹭了蹭,微笑著湊近了看他那俊逸的五官:“要怎麽處理,還是由你來決定比較穩妥。”


    “嗯。”蕭胤應了一聲,輕輕眨了眨眼,麵上仍舊是一片平靜,下一瞬,他竟然試圖掰開她那抱住他脖子的手,似乎是打算要過河拆橋,就這麽生生的離開,就連嘴上的言語沒有顯示出一絲眷戀:“驀驀,我不是說了嗎,你我暫時不能這般親密。”


    “不是你說的嗎?我有什麽話要對你說,隻能是在床上。”察覺到他的意圖之後,她搶先一步,死死巴住他的脖子不放,拿他之前曾經說過的話來堵他的嘴:“瞧瞧我多麽聽話,你連手指頭也沒有勾一下,我就主自發自動地爬到你的床上來。”


    並不是真的掙不脫她八爪章魚似的吸盤手,隻是,他怕自己一旦沒能控製住力道,便會傷了她。“那你要對我說什麽?”萬般無奈,他隻好放棄掰開她雙手的意圖,任由她摟著,在心底已經不知嘆了幾迴氣了。


    他的身份已經暴露,遲早會遭到脅迫,惟有盡量把各方敵對的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所以,他才會在一開始打定主意要禦駕而來,不至於讓那些居心叵測的盯上驀驀。也正因如此,他刻意與她保持距離,做出一副事事冷淡的模樣,希望能讓人誤以為她隻不過是個受脅迫的女人,是他手裏的一顆棋子,無關緊要。


    可是,盡管她戴著人皮麵具,他也不得不承認,她時時有出人意料的舉動,無即便需容貌錦上添花,言行舉止就已經太過引人注目了!再加上,她對他的刻意冷淡並不領情,老是這麽不按牌理出牌,死皮賴臉加勇敢地逼著他不得不顯露出情意來,實在讓他對她的安危頭疼不已。


    如今,他事事需要親力親為,才能讓事態按照自己的計劃一步一步發展下去,哪裏有那麽多的精力去顧忌她,保護她?!


    感覺到他的無奈,她自然是在心裏悄悄地竊喜,索性趴在他的胸口上,枕著他的胸膛,聽他的心跳鼓動著他的耳膜,突然就傻不啦嘰地嚮往起天長地久來。“你接下來打算做什麽?”她的嘴本能地問出早已準備好的問題,可是心裏在意的卻並不是答案。


    “你猜呢?”果不其然,他的答案和她意象中的八九不離十,一點都不見慡快,隻是唇角微挑,神色一閃,眼眸燦若星子。


    “我不想猜。”她因著他語焉不詳地態度有點憋屈,可是卻還能忍著,趴在他胸口輕輕地搖著,唇邊漾起嬌俏地笑紋:“猜來的多沒意思,猜對了是僥幸,猜錯了失麵子,我還是比較喜歡聽你親口告訴我。”


    “既然不想猜,那就不猜吧。”蕭胤略微皺眉,笑意仍舊,卻滿臉都是最無可奈何的表情。為了不被她這副模樣給平白地亂了心神,他索性閉上眼,不去看她,隻是在心中不斷地告誡自己謹言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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