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紅了眼,眸中似是有淚水即將潸然而下,他的手指略略僵了僵,突然利落了起來,將那些滲血的傷痕速速抹完,扯過那單薄的衣衫隨意蓋住她的身子,便不再看她一眼。


    爾後,將驀嫣一個人留在床榻上,蕭胤逕自起身出了寢房,卻見蓮生恭恭敬敬地站在外頭。


    蕭胤往前走了兩步,突然停住,迴頭看著低眉順目的蓮生。“在你眼裏,你的主人到底是驀驀,還是向晚楓?”他眼眸黑亮,呈現出一種獸類的凜冽,就連話也問得很不客氣,一語道破了蓮生這麽久以來為向晚楓做眼線的事。


    蓮生也不抬頭,隻是垂著臉,聲音平板:“蓮生雖然愚鈍,但,少主和主人的區別,還是分得清的。”


    蕭胤久久地看著他,似乎是在思考他的話具有幾分的可信度。“那好。”許久之後,他似是做出了某種決定,微微頷首,從衣衫裏掏出了一個小錦盒:“我信你是個一言九鼎的男人,你把這仔細收好,等到出了北夷的勢力範圍,再交給你的主人。”


    見蓮生點頭接過了錦盒,他這才一揚衣袖,帶起了一cháo極冷極懾人的風。


    “讓葉楚甚和向晚楓帶著她,馬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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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之間,天翻地覆。


    沒錯,用天翻地覆來形容如今的北夷,的確是再適合不過。


    聽說,北親王毀木措趁著攝政王毀木贊病危之時,夜半帶兵,先下手為強,抄了攝政王府,殺了自己的兄長和侄子,接管了北夷的軍政大權。


    聽說,北親王毀木措逼宮奪位,硬是將賀蘭貞太後和小皇帝關在大政宮中,活活焚燒致死。


    聽說,有士卒因不滿毀木措狠辣無情的手段,不服其命,竟然哄鬧著一把火燒了國庫和糧倉。


    聽說,北夷都城崬丹的百姓被亂軍一番燒殺搶掠,悽慘無比,有個平民因妻兒被殺,怒意難遏,竟攜帶著火藥炸毀了存放兵器和鎧甲的處所。


    聽說,聽說,全都是聽說。


    每一個傳聞都與毀木措的狠辣無情有關,每一個傳聞都指責他是禽獸不如的陰謀叛亂者。


    毀木措如願地成為了主宰北夷軍政大權的人,可是,他一點也不高興,甚至於,頗有焦頭爛額的趨勢。


    數年來,他雖然的確是在謀算著,策劃著名,要將那原本應該屬於自己的東西奪迴來,可是,在羽翼未豐,或者說是沒有萬全把握之前,他是絕不會輕易地起兵動手的。


    其實,他帶兵前往攝政王府之時,攝政王府已經是一片死城,毀木贊與毀木嵩父子俱死,那些丫鬟僕役也都逃得七零八落。淩青墨,向晚楓,葉楚甚,甚至那個小丫頭,都不見了。


    爾後,他有所覺察,帶兵前往皇宮,卻愕然地發現大政宮起火,火勢蔓延極大,差點就燒了大半個宮城。等到火勢得到控製之後,他才聽得有內侍唯唯諾諾地竊竊私語,指稱賀蘭太後和小皇帝起火前似乎在大政宮裏。


    至於那什麽燒毀國庫和糧倉,炸毀了存放兵器和鎧甲之地的事,更是來得極為突然,猝不及防,不隻達到了目的,還使得軍營中的那些不滿的士卒差點就發動暴亂。


    看來,這一切,是有人早已預謀的。


    他知道,那謀算嫁禍之人,多半是淩青墨。


    隻不過,一個小小的鬼醫,哪裏來這麽大的能耐,竟然險些顛覆了整個北夷的國都,還能如此詔告天下一般,將這汙穢的帽子全都扣在他的頭上!


    這淩青墨,絕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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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攝政王府中,毀木措命人在蕭胤之前住過的寢房內大肆搜掠了一番,希望能夠搜掠出什麽蛛絲馬跡來,可誰知,那寢房幹幹淨淨,什麽也沒有,竟然像是之前不曾住過人。


    他有點錯愕,命那些侍衛先行退下,一個人坐在那屋子裏發起呆來。


    就在他冥思苦想著淩青墨的可能的身份與來曆時,耳旁閃過一縷極輕的風聲。到底是個時時謹慎步步為營的人,他猝然起身,拔出配在腰間的刀,卻見淩青墨靜靜地站在寢房門口,一雙眼眸中帶著黯沉的陰霾,手中倒提著長劍,滿臉神色淡然。


    “賀蘭貞母子究竟被你帶去哪裏了?”那一刻,毀木措像是突然咂摸出了一點什麽,一張口,便問出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如今,他若是想要統禦北夷,恐怕是無法如願的,除非,有人願意為他的清白做個見證。


    他知道,賀蘭貞母子定然沒有被燒死,一定是被眼前這個淩青墨給藏起來了。


    蕭胤淡淡地笑了,看來,眼前這個男人還不算是很笨,至少,猜到了他的謀算是與賀蘭貞有關。


    他慢慢地踱進屋內,臉色深沉得猶如誰也看不透的寂寂深海,尤其,他手中的長劍尖端還兀自滴著血,應該是已將附近的侍衛都解決了,才敢如此肆無忌憚地出現在這裏。


    “這礙眼的孤兒寡母就此消失,不是正合你的心意麽?”伸手扯下辱白的帳幔子,擦拭掉那鋒利劍尖上殘留的血跡,蕭胤瞥了毀木措一眼。那犀利的目光,如同剜心的匕首,狠辣至極:“你居心叵測,不僅起兵叛亂,還毫無人性地殺了自己的兄嫂侄兒,妄想一統北夷。你猜猜,一旦你真的打算登基為帝,北夷的百姓會不會就此臣服於你這種禽獸的統治之下?”


    原本,他隻是想要盡快逼反毀木措,沒打算趕盡殺絕,可是,這個不羈毒辣的異族禽獸,竟然膽敢動他蕭胤的女人。


    這分明是自找死路!


    如今,甚至不需親自動手,整個北夷,自然多的是人要與毀木措為敵,恨不得取他性命!


    這,也算是替驀驀出了一口惡氣吧!


    毀木措凜起眉,終於能夠確定自己如今看似風光,實則無路可走的桎梏處境是拜眼前這個男人所賜。“你故意陷害我?”他氣得將牙齒咬得格格響,手指抓緊了手中的刀,恨不得上前將其大卸八塊,五馬分屍。


    “陷害?”聽得他這恨意拳拳的言語,蕭胤哼了一聲,似是嗤笑:“你不是早有此意了麽?我不過是成全你罷了!”


    眯起眼細細地打量著眼前這個精明且深藏不露的男人,毀木措毫不掩飾滿身淩厲的殺氣,厲聲喝道:“淩青墨,你究竟是什麽人?!”


    “我是什麽人,你難道沒從我的丫頭嘴裏知道麽?”蕭胤詭譎一笑,知道他已經惱羞成怒。如今,正好可以挑釁利用一番,然後從他身上奪過出城的令牌。


    “怪不得你還留著不肯走,原來,你是打算留下看看本王如今的狼狽處境,替你的丫頭出出氣?”毀木措臉色鐵青,卻突兀地笑了起來。他擠擠眼,像是突然找到了蕭胤的弱點,言辭粗俗曖昧,堪稱下流:“說實話,你那丫頭□得的確不錯,牙尖嘴硬,嗆人得很。那身子,摸起來可真是銷魂,幹起來滋味也一定很不錯,隻可惜,本王提槍上馬,卻被向晚楓給打斷,沒能如願,不過,看那日葉楚甚幹得那麽盡興就知道,肯定是如登仙境——”


    雖然向晚楓隻是陰沉著臉,什麽也沒有告訴他,可此時,蕭胤立馬就體會出了毀木措這粗鄙下流言辭背後的深意。他突然明白驀驀為什麽那麽委屈。那種委屈,不僅僅是被鞭打拷問的疼痛,很可能還有粗暴獸性的淩虐,令人不堪忍受!


    “閉嘴!”他是真的怒了,沉沉地嗬斥一聲,不由分說,劍尖直向著毀木措的胸口刺了過去。


    蕭胤武藝高強,那常年拿慣了狼毫的長指,使起劍來堪稱得心應手。毀木措用的是刀,應該也不弱,可是,兩廂較量之下,卻似乎比不上蕭胤劍術的精妙與專覓弱點的犀利。大約交手了數百個迴合,那房間內無論是桌椅還是床幃,全都都刀光劍影而變得破爛不堪。漸漸地,他開始難以招架,在蕭胤凜冽的攻勢之下越發呈現出敗績。


    一個近身的較量,蕭胤手中的劍毫不猶豫地刺入他的左肩,稍稍旋轉劍柄,抽出劍尖時,帶出了一股殷紅的血流。那劇烈的疼痛逼得毀木措不得不連連後退了數步,以刀支撐著身體,勉強讓自己不至於倒下去,臉一下就慘白了。


    蕭胤冷著臉,正打算上前從他身上尋覓出城的令牌,可胸口突如其來的悸痛令他頓住了腳步。深吸一口氣,咬牙閉上眼,他感到了體內潛伏的毒素在血液中流竄,開始扼住四肢百骸的重要關卡,非要用全身所有的內力來壓製,才不至於就此昏厥。


    那該死的長壽閻王,竟然選擇在此刻發作!?


    看來,人算始終不如天算!


    “本王打不過你!不過,看你現在這模樣,也大概是逃不了了。”毀木措從蕭胤那搖搖欲墜的身形上看出了破綻,忍住痛,洋洋得意地一笑,認定老天都是站在他這一邊的:“淩青墨,你到底還是要落在本王手上了!”


    沒錯,這裏到底是他的勢力範圍,一旦他在這裏呆了太久沒出現,總會有人前來尋找的!屆時,他便要好好地“報答”眼前這個圖謀不軌的男人!


    可惜,他的話音剛落,身後便響起了一個清亮的,有幾分熟悉的女聲:“禽獸不如,你大概也想不到,你有一天也會落在我手上吧?!”伴著那言語,緊接著,一塊堅硬的硯台狠狠敲在他的後腦上,敲得他悶哼一聲,頓時直直地栽倒在地。


    蕭胤聽到這極為熟悉的聲音,幾乎誤認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睜開眼,果然,那個笑得極為愉悅卻仍舊掩不住呲牙齧齒疼痛的臉,不正是驀嫣麽?


    “驀驀?!”他喚了她一聲,滿臉的不可思議,說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該高興還是無奈。


    “小黑!?”慘遭襲擊的毀木措躺在地上,幾乎沒辦法動彈。在看清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子是誰後,他正打算盡力摸索手邊的刀,卻被驀嫣搶先一步將刀給踢得老遠。


    “你怎麽會——”蕭胤見著那蹦蹦跳跳過來扶他的纖細身影,胸中湧起的悸痛和暖意交織成了一道融合的洪流,讓他那原本肅然的臉不由自主泛起了溫和的笑容。


    “你能為了我來北夷涉險,我為什麽就不能為了你偷偷跑迴來?”驀嫣扶住他,畢竟自己身上的鞭傷還沒痊癒,如今這粗糙的衣料反覆摩擦之下,疼痛自然難熬,連冷汗也被逼出來了,可她卻隻是頻頻深唿吸,並不唿痛,盡力扶著蕭胤走到毀木措跟前。


    幸好她聽到向晚楓告訴葉楚甚,說什麽蕭胤的毒應該快要發作了;幸好一出了崬丹,蓮生就將那裝著布兵圖和瑤池琉璃果的錦盒交給了她,並且坦言這是蕭胤給的;幸好她偷偷地跑迴來,混入城中;幸好她在此守株待兔,要不然,今日,她的狸貓若是失手被擒,那就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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