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臣是該稱您為陛下,還是世子?!”此時此刻,尉遲非玉站在一旁,仍舊恭恭敬敬,履行著“主人吃著他看著”的侍奉原則,把個忠僕的角色扮演得恰到好處。隻不過,他說的話卻是極具深意,不隻驀嫣,就連聶雲瀚也被驚得目瞪口呆。


    “稱陛下亦可,稱世子也可,有差別麽?”蕭胤淺淺啜了一口用梅花雪水泡煮的青州秀眉,嘴角微笑的弧度揚得更高了些,臉色不見半分稍變,舉止穩妥得不見一絲波瀾,似乎一點也不怕在場的人得知他的身世秘密:“就算朕是蕭翼的兒子,先皇蕭齏無子,無嫡立長,這皇帝的位子,朕仍舊可以坐得穩穩噹噹!”


    驀嫣愣了好一會兒,從兩人不見鋒刃卻暗藏殺機的對峙中,她明白了過來——


    原來,蕭胤早就已經得知自己是蕭翼的兒子了。


    “我沒有料到,陛下竟然真有如此膽色。”尉遲非玉滿眼讚賞,帶著一點漫不經心,淺淺勾著唇角,笑痕清晰分明,卻無半分笑意,目光鋒利如劍:“可惜,衛王爺已死,除了我,還有誰能確認陛下的世子身份?此地乃是虎狼巢穴,外頭數十萬守軍,個個都以為是你謀害了衛王爺,


    我隻需一聲令下,便能讓你人頭落地。”


    蕭胤不緊不慢,抬眼看了看尉遲非玉,又看了看一臉呆滯的聶雲瀚,笑得很是不屑。“卻不知,是尉遲總管你的嘴快,還是聶將軍手裏的劍快?”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聶雲瀚放在桌上的長劍,不過隻字片語,就把聶雲瀚給拖下水了。


    尉遲非玉目光一凜,自知聶雲瀚的劍不是吃素的,臉上的笑意一下就淡了,多了一抹防備之色。


    聶雲瀚嘴角抽搐了一下,想要開口撇清關係,卻是半個字也說不出口。明明,他是一點也沒打算淌這渾水,可如今,蕭胤不過有意無意地一句話,就把他給生生地拖了下去。


    不僅如此,此時此刻,就連驀嫣也來添亂!


    “陛下,如此目無尊長的總管大人,若是他死了,給他安個什麽罪名才好呢?”驀嫣擱下手裏的象牙筷子,笑得好生嬌俏,故意媚態十足地倚到蕭胤的懷中,伸手攬住他的脖子。出人意料的,蕭胤竟然極自然地順勢攬住她的腰,掌心一片火熱。驀嫣看了看滿臉表情僵硬的聶雲瀚,語調悠然:“不如,就說他因尉遲非馳將軍之死對聶將軍懷恨在心,背後出手,意圖不軌,結果卻被聶將軍失手一劍刺死。”


    到了最後,她還不忘努努嘴,添油加醋地補上一句:“反正,聶將軍不是很擅長一時失手將人殺死的麽?”


    聶雲瀚的嘴角再度抽搐了一下,咬著牙,真恨不得一劍刺過去,把眼前這狼狽為jian的一男一


    女給串成糖葫蘆。


    他本屬意坐山觀虎鬥,把戰火給引到蕭胤身上,可沒想到,如今,就連自己也被波及了。


    罷了罷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尉遲非馳的確是死在他的手上,尉遲非玉又怎麽會善罷甘休,隻怕,以後無容身之地事小,惹來殺身之禍是真,倒不如見機識趣地與這兩人合作吧。


    尉遲非玉淩厲的眼一眨也不眨的望著蕭胤,極慢地從唇fèng裏擠出駭人心魄的一句話:“你們以為,殺了我,青州的兵權,便能拿得迴去了麽?”


    “所以,朕暫時還沒打算要你的命。”蕭胤語意輕柔地搖搖頭,那雙似是被火迷濛了一樣的眼睛微微眯起來,深不見底,眉眼輾轉間,是蓄勢待發的氣勢與詭譎難測的深沉:“不過,若是尉遲總管不識好歹,自然有人會結果你的性命,畢竟,衛王府總管一職,覬覦的人可不在少數。”


    到了最後,像是有意要附和驀嫣一樣,他瞥了聶雲瀚一眼,聲音裏突然帶上了幾分戲謔,唇角浮起一絲難以解讀的複雜笑意:“你說呢,聶將軍?”


    聶雲瀚徹底無語了,左右為難之下,隻好硬著頭皮用手掩著唇,幹咳了一聲。


    與狸謀皮


    半晌無聲。


    尉遲非玉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又是一陣青,許是沒想到因著聶雲瀚的倒戈相向,讓自己無端陷入了囹圄之中,反倒陷入了被動,被人就這麽牽著鼻子走。總是實在如此窘境之下,他仍舊不緊不慢,垂下頭思慮了片刻,像是要確定什麽,好一會兒之後,才複又開口。


    “這衛王府總管的位子,我做不做都無關緊要。”他刻意綻出一抹雲淡風輕的笑,那深邃的目光,掃了聶雲瀚一眼,爾後,便帶著隱隱燃燒的火炬,毫不留情地燒向蕭胤,帶著挑釁的寒光:“倘若聶將軍有意,我尉遲非玉即便是讓出來,又何妨呢?不過是能者居之罷了。”


    “看不出來,尉遲總管倒真是恁地大方。”蕭胤搖搖頭,挑起墨眉,眼中有一道精光一閃而逝,低沉的聲音裏滿是戲謔和譏誚的意味,有意無意地瞥了瞥聶雲瀚:“隻不過,希望如此大方的言論,最終不會淪為一句空話才好。”


    聶雲瀚自然知道,尉遲非玉是企圖在此刻收買他,讓他倒戈相向,而蕭胤的告誡也不無道理,他若顯得太沒原則,隻恐落了下乘。於是,他選擇一聲不吭,幹脆端起桌上的茶水品了起來,全不表態。


    倒是偎在蕭胤懷裏的驀嫣,後背一陣汗濕,冰涼刺骨。看著眼前這兩個腹黑高手過招,招招無形,卻極具殺傷力,她的頭皮便一陣接一陣地發麻。


    尉遲非玉見聶雲瀚不表態,知他有意坐山觀虎鬥,眼珠一轉,立刻計上心來。


    “當日,衛王爺性命垂危,陛下明知自己的世子身世,竟然能夠冷淡若斯,眼見生父含恨而終,絕情決意到死也不肯開口認父。”為了占到上風,他半真半假地慢慢勾起了薄唇,染足了危險而邪惡的笑意,不惜舊事重提,以此開罪蕭胤:“我還以為,陛下是為了名正言順的承繼江山,當真不在乎青州這塊小小的雞肋,今日看來,許是我料想錯了。”


    “世人皆知,衛王隻有一個雙腿不良於行的獨女,哪裏還需要朕這種大逆不道的兒子?認與不認,有何區別?”蕭胤從容不迫地斂淡了笑容,挑起剃銳的眉,嘴角的笑意褪到最後,隻凝了一分皮笑肉不笑,更添了幾分陰冷:“尉遲總管不知道麽,朕素來是貪得無厭之人,別說是雞肋,就算是一根雞骨頭,也絕不會輕易打賞給外人!”


    尉遲非玉見蕭胤油鹽不進,臉色越發地沉鬱凝重起來。為了扳迴劣勢,他不惜打蛇隨棍上,揪住蕭胤的話尾,作為反攻的利器:“所以,陛下今日就打算利用這位名正言順的郡主來打開局麵,企圖就此接掌青州的一切?”末了,他冷笑一聲,輕慢地瞥了一眼驀嫣,眼光裏滿是不屑的刺,緩緩地吐出了聲音,帶點不可置信的輕蔑:“這個女子,有足夠的能耐麽,竟能讓陛下委以如此重任?”


    本來,驀嫣是沒打算開口的,可是,尉遲非玉那夾槍帶棒的話語中無端出現了“利用”二字,實在是刺耳的很,她皺了皺眉,心裏大大的不舒服,有點嘔。


    “驀驀,總管大人他似乎不怎麽看好你呢。”蕭胤是何等人物,怎麽會忽略懷中女子的情緒變化?“不飛則已,一飛沖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你也該端出點郡主的架子來了。”


    這樣的提醒,算不算邀請她也參與到這腹黑的對決中來?


    “陛下,尉遲總管說得一點也不錯,我區區一介女子,實在是能力有限,怎麽管得住這數十萬舞刀弄槍,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粗魯漢子?”驀嫣溫溫吞吞地開口,眉宇間有一種恣肆且無拘無束的輕慢隨著神色流露了出來。她思及之前蕭胤曾經暗示尉遲非玉身份特殊,便打算使出豁哄黑詐的手段,投石問路,以印證自己的猜測:“而且,尉遲總管多年來忍辱負重,借花獻佛,不過是想要為母討迴公道,這樣的孝感動天,我倒真的是佩服得很,陛下何不成全他呢?”


    那話一入耳,尉遲非玉的麵色倏地變為煞白,眼睛黑洞洞地望著身前的她,像兩口黝黯幹涸的井,深不見底。他沒料到這個女子竟然能洞悉自己的意圖,隻覺心驚肉跳。


    “驀驀說得在理。”蕭胤麵露讚許的笑容,看起來更是詭譎:“百行以孝為先嘛!”


    “隻是,外頭那票士卒,對北夷人可是恨得咬牙切齒。”驀嫣輕輕地笑著,平靜的舉止表情之下,她其實極為緊張,心弦蹦得極緊,可眉目上頭,卻顯出了一絲冷冷淡淡,吐出來的字眼個個犀利,似乎全都刻意戳在尉遲非玉的痛處之上:“倘若他們一不小心得知,尉遲總管的母親身份特殊,而尉遲總管掌控衛王府是別有所圖,不知,素來直率的他們將會作何反應呢?會不會認為,尉遲總管你是北夷的細作呢?”


    “你!”微眯著眼,瞪著眼前笑意深沉的蕭胤和媚態十足地驀嫣,額上的青筋猛地一抽,臉色忽紅忽白,一副急怒攻心的模樣!


    “尉遲非玉,該要如何做,你不如先斟酌斟酌。”蕭胤壓低聲音,帶著幾分不經意,像是閑話家常一般,連語氣也是那般漫不經心,黑眸灼亮得駭人:“朕不急,你也別急,莫要傷了肝脾。”


    “陛下,北夷如今正糾集大軍,來勢洶洶,企圖進犯,若非因為北夷攝政王命在旦夕,隻怕早已越過邊境了。”萬般無奈之下,尉遲非玉隻得亮出最後的一張王牌。他實在不確定蕭胤的用意,說他是衝著軍權而來,可是,為何卻那般不急不緩,難道,他不知道青州如今的形勢吃緊麽?“不管怎麽說,這江山到底也是你蕭家的,一旦生靈塗炭,戰火頻頻,隻怕百年根基就此動搖,陛下便有可能淪為亡國之君,您真的不著急嗎?”


    “這個自然是著急的。”蕭胤嘴上說著著急,可嘴角卻揚起一抹笑,緩緩揚了揚眉,神態仍是不疾不徐,臉色表情卻全然沒有半分著急該有的模樣,甚至於,那輕鬆的語氣,就如同委託他去做芝麻綠豆般的小事一樣隨意:“不過,朕手中無權無實,即便著急,也隻是幹著急,一旦真的開打,這青州的數十萬士卒,也隻能勞煩尉遲總管代為調遣了。”


    尉遲非玉看著眼前的蕭胤,覺得他的確不是個簡單的角色,不過年方二十,心機卻是如此深沉詭譎,城府深不可測,三言兩語便逼得他不得不亮出底限。


    金鱗本非池中物,蕭胤到底是蕭翼的兒子,心機手腕比起他父親,堪稱有過之而無不及!


    “既然事已至此,那麽,明人不說暗話。”沉默了良久,他終於再次開口,滿臉冷然,知道自己在這一局已經輸得徹底了:“陛下也知,沒有兵符,這青州諸將即便是聽衛王後人的調遣,也難保不會出現一兩個害群之馬,有所圖謀。說到底,我不過是上不了台麵的一個小小總管罷了。誰助我一血亡母受辱之恥,我便就為誰所用,竭盡心血,這個條件,夠簡單明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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