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套,用來騙騙聶雲瀚,倒是的確不錯。”他一點也不上當,反而伸出手來,準確無比地彈上她的鼻尖:“可惜,你的頑劣性子,我老早就已經看穿了,這樣的把戲,對我無效。”


    見自己的偽裝被拆穿,驀嫣隻好幹笑兩聲,聳了聳肩膀,把話說得很是委婉:“衛王府的人希望我捨身成仁,不過,我的覺悟顯然還達不到他們的要求。”頓了頓,她有些耍賴地笑著,眨眨眼:“你不是也早有覺察了麽?要不然,你告訴我,究竟是誰,會將那被下了毒的合巹酒早一步給換掉?”


    他饒有興味地看著她那笑得很諂媚的小臉,不動聲色地靜默著。須臾之後,才涼涼地開口詢問:“你怎麽知道那酒是被下了毒的?”


    “很簡單呀,倘若真的有人要置我於死地,陷害狸貓,下毒是最簡單的辦法,而今日,婚禮之上,我縱然可以不沾任何食物,但合巹酒是決計不能不喝,也最防不勝防的。”驀嫣老著臉皮,很有些大言不慚。不知道為什麽,在葉楚甚的麵前,她就能很放鬆,即便是現在,她也感覺不到特別的壓力,不似和蕭胤在一起,時時會擔心突遭算計。“而且,我若是能夠淒艷無比地死在婚禮之上,這,不是更容易激起他人義憤麽?”


    看著她頗為自得的神情,他薄唇微揚,眉宇含笑,眼神熾熱如焰,若有所思地一寸寸在她的身上燃燒:“那麽,你又從何而知,那毒酒是被我給換掉的?”


    “我可沒說毒酒是你換掉的,你這算不算不打自招?其實,我不確定,隻不過是見你太過鎮定,胡亂猜的。不過,你現在不是被我給套話套出來了麽?”她狡黠地嘿嘿笑個不停,俏皮地眨眨眼,有幾分邀功的得意洋洋:“我這麽做,你也可以擺脫遭脅迫的被動境地,所以,你應該是樂見其成的,我說的對嗎?”


    “你的確不笨,不過,而今耍的都是小聰明,卻不知,這世間,隻有傻人才會有傻福。”葉楚甚搖頭喟嘆,聽不出究竟是諷刺,還是褒揚。他緩緩踱到太師椅上坐下,靜靜地闔著眼,仿佛正在假寐,半晌,才繼續開口:“那麽,接下來,你又打算怎麽做呢?”


    “說實話,下一步要怎麽做,我暫時還沒有完全想好。”驀嫣習慣性的摳了摳輪椅的木把手,全然沒有發現,那木把手上已經滿是她指甲劃傷的痕跡:“隻能先走一步算一步咯!”


    她做人向來崇尚八分生活哲學,所以,她極少有大喜大悲的時候,做什麽都是不急不躁的,給自己足夠的緩衝空間。


    “走一步算一步?”他慢條斯理地起身,眸中的高深莫測鬱結為山雨欲來前的陰霾,一寸一寸席捲散布開來:“你有沒有想過,如今,你再無利用價值,倘若蕭胤打算要過河拆橋,你又當如何?”


    “他,應該不會吧?!”驀嫣眨眨眼,將話迴的小心翼翼。說實話,她最擔心的也正是這個問題,對於蕭胤而言,她是一點把握也沒有的。


    倘若細細說來,那麽,她如今的所作所為,的確稱得上是在孤注一擲地豪賭。


    “蕭胤是不是省油的燈,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他咬牙緊盯著她,眼中明明燃燒著古怪的憤怒,卻像冰一般冷徹心扉:“你該不會天真到,以為他那含情脈脈的模樣是出自真心的吧!?還是,你真的喜歡上他了?!”


    驀嫣一時躊躇,還真不知該如何迴答。


    究竟喜不喜歡狸貓,這,連她自己也說不清。


    正當此時,書房外響起了有節奏的叩門聲。


    聽見外頭傳來清晰而有節奏的敲門聲,像是一種早有約定的暗號,葉楚甚微微一愣,似是有什麽不妥,立刻噤聲,一把抓起坐在輪椅上的驀嫣,將她塞到書案的下麵,至於那輪椅,也被他藏進了一個空櫃子裏。


    確定沒有一絲破綻之後,他才打開書房的門。


    一個穿著灰色長衫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外,衣角漿洗得有些發白了,看那儒雅俊逸的五官輪廓,與葉楚甚有八分相似。


    葉楚甚低垂著頭,神色自然,直到那中年人進了書房,這才壓低嗓子,輕輕喚了一聲。


    “爹。”


    驀嫣被葉楚甚塞在書案下頭,那裏空間本就不大,她蜷成一團,屏住唿吸,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


    她早就聽說過前左丞相葉翎之名,可是,來到徽州這麽久,就連在方才的婚禮之上,也沒有見到他的蹤影,不僅如此,整個葉府的人,就連葉楚甚,也從沒有提起過葉翎的行蹤去向,她甚至認為,葉翎已經作古了。而今,葉翎突然如鬼魅一般出現在葉楚甚的書房裏,而葉楚甚又一副如此謹慎小心的模樣,這一切更是令她疑惑不解。


    這兩父子,是否也是有什麽不軌圖謀的?


    “今日的婚禮風波不斷,陛下對昭和郡主似乎有非同尋常的感情。”葉翎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溫和,可是,那表麵的溫和之下,潛藏著的反而是任誰也看不透的詭譎:“楚甚,你有何打算?”


    “如今,這場賜婚的鬧劇也是時候就此收場了。蕭胤臊了我們葉家的麵子,還想平白訛詐八千萬兩白銀,我不會這麽容易就滿足他的。否則,他會以為,我葉楚甚當真那麽容易遭他脅迫。”葉楚甚微瞇著雙眼,心裏倏地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微光,薄唇上卻隨之揚起一抹極淡的笑意:“好歹,這銀子也是流血流汗,一分一分賺來的,既不是偷的,也不是搶的。”


    “不,楚甚,他想要什麽,你就都給他。”出乎意料的,葉翎出聲反對。他麵沉似水,毫無絲毫波瀾,隻有那雙幽光內斂的瞳眸,黑得發亮:“我要你滿足他一切要求。”


    “爹?!”葉楚甚全然沒有料到葉翎會有這樣的反應,一時迴不過神,也理不清來龍去脈,隻是微擰著眉,出聲詢問緣由:“這是為什麽?”


    “因為——”葉翎嘆了口氣,好一會兒才一字一字道出那藏在心中足足二十年,從不曾對任何人提及的秘密:“因為,他是我的兒子,是你的異母兄弟。”


    在葉楚甚驚駭的表情中,葉翎甚為平靜,側著頭,看著牆角那蔥蘢的文竹,音調低沉:“這,是我們葉家欠他的。”


    輕而緩地,他繼而開始講述起了那早已被塵封多年的一段情,以及那段情所衍生出的無數變故與孽債。


    原來,當年,殷璿璣尚未被冊封為皇後之前,對而立之年便位居左相高位的葉翎情有獨鍾,可偏偏葉翎早已有了發妻,且與當時身為右相的殷璿璣之父殷晟政見不合,殷家死活不同意殷璿璣嫁到葉府去做偏房。而葉翎也甚為傲氣,明明心係殷璿璣,卻怎麽也不肯低頭應承殷晟之意,休掉自己的糟糠之妻。


    萬般無奈之下,殷璿璣隻好趁著蕭齏禦駕殷府之際,私下覲見,希望蕭齏能夠下旨賜婚,以圓她執手百年的鴛夢,化解左右丞相水火不容的局勢。誰知,蕭齏見殷璿璣絕色傾城,體態風流,嘴上雖是應承了,可私下卻不舍如此美人從自己身旁溜走,起了要將她收入後宮的心思。爾後,殷璿璣悄悄地與葉翎私會,將這消息告知,葉翎也是欣喜若狂,兩人喜不自勝,正逢幹柴烈火,情難自禁,當夜便一番雲雨巫山,郎情妾意。


    哪裏曉得,第二日一早,蕭齏一紙詔書,將殷璿璣冊封為妃,諭令她立即入宮,侍奉聖駕,殷璿璣這才得知自己意外得弄巧成拙。她性子極烈,說什麽也不肯入宮,一哭二鬧三上吊,能使的法子全都使盡了。甚至於,她還私逃出府,偷偷去找葉翎,寄望葉翎能夠放棄一切,帶她私奔再也不管這朝堂與官場之事。


    葉翎畢竟是久在仕宦泥沼中沉浮之人,終究舍不下自己十年寒窗苦心經營的高位,也不敢冒著天下之大不韙,公然帶著被冊封為妃的殷璿璣出逃,相反,他一邊對她好言寬慰,一邊卻又親自下蒙汗藥,將她迷暈,用軟轎悄悄送迴了殷府。待得殷璿璣清醒過來,卻已是身在內廷,自己早被扒光了衣裳,裹上了錦緞,準備送去讓身為皇帝的蕭齏享用。


    無奈之下,殷璿璣隻好就此認命,耍了點小計謀,隱瞞了自己已非完璧之身的真相,而後,她使出渾身解數侍奉蕭齏,討得他的歡心,盡得他的珍寵。


    不久之後,太醫便診出殷璿璣身懷有孕,蕭齏不知內情,隻道那腹中骨肉是他的血脈,大赦天下之餘,還對殷氏一族大加賞賜,不僅加封殷璿璣為貴妃,並且還悄悄對她承諾,若是一舉得男,會立馬廢了梁皇後,改立她。然而,就在此時,殷璿璣卻選擇修書與葉翎,告知他,她腹中所孕育的,竟然就是他的骨肉。


    聽到此處,驀嫣甚為唏噓。


    難怪她老娘殷璿璣將她生下來便毫不留情地遺棄了,原來,是她那吃了不敢認帳的老爹拋棄了她的老娘,如今看來,這真可謂是個惡性循環。


    世人皆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話說她老娘殷璿璣,在他人眼中自是心狠手辣,不留餘地,可細細想來,也不過是個掌控不了自己宿命的苦命女人罷了,難怪當時要用“狸貓換太子”這一招,或許,殷璿璣除了想要謀得皇後之位,更多恐怕是為了掩飾之前那一夜露水姻緣的結果。


    隻不過,葉翎不曉得其間還有偷龍轉鳳這一玄機,便誤認為蕭胤是殷璿璣的親生子,也就理所當然地認定其是他的兒子,卻不知,他的骨肉,根本是另有其人。


    思及至此,驀嫣有些昏昏然,腦子裏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叫囂,吵得她頭疼不已。的確,倘若葉翎所言非虛,那麽,她與葉楚甚,不就成了同父異母的兄妹嗎?


    驀嫣看著葉楚甚,想起自己在墨蘭塢時的戲言,當時,她戲弄葉楚甚,說他在她心中,是一顆蒜,可而今,卻無疑當中得知如此噩耗,她,竟然是與他同根而生的一棵蒜苗。


    這一切,讓她情何以堪?


    看來,不用費心思迴答他方才的問題了,就讓他以為自己是對狸貓有意思吧。鑑於她對有違倫常的□關係完全無愛,於是隻好忍痛割愛,捨棄葉楚甚這朵曾被列為男主強有力候選的極品桃花,讓他,就此凋謝,功德圓滿。


    待得葉翎將事情原委說完,又將其他雜事交代完畢,從容不迫地離開後,葉楚甚才將藏在書案之下的驀嫣拉出來。


    “想不到,原來你爹年輕時與皇太後竟然還有這麽一段糾葛不清的艷史。”對著一臉肅然的葉楚甚,驀嫣低垂著頭,不知該要如何麵對他,心中的挫折感也愈來愈大,隻得沒話找話地逗趣:“簡直比那書肆裏的話本子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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