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分明是上天極大的恩賜,幾乎所有的幸運都降臨到了他的頭上,可他的多疑,將這一切變成了一場悲劇。是非善惡,往往一念鑄成,再迴頭看,哪怕沒有釀成災禍,那些已改變和遺失的漫長歲月,也無法修補了。


    輕璿啊輕璿,曾經如金絲雀般被養在坤玉宮,皇後對她精雕細琢,結果一夜逃離,淪落江湖。再迴京,竟成了聞名京城的翩翩少年郎,輔佐哥哥,愛上將軍,她定然不會是如穆淳所說那般柔弱。


    皇帝心中除了感慨,更多的是好奇,他居然會有一個這麽傳奇的公主。


    真等不及了,想要早些見到她。


    十二月廿日,穆淳結束了長達兩月的休沐,重新迴到朝中。


    十二月廿二,流落民間多年的惠寧公主穆輕璿迴宮。


    輕璿入宮時,正是早朝時分。皇帝行事向來荒唐,所以此次當他提出讓輕璿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從正陽門入宮拜見他時,並沒有人提出異議。他遠遠地,看著那黑衫紅裙的女子一步步走入宮門、踏過空曠、步上台階、邁過殿門,如夢中的精靈般行至他眼前,忽然覺得仿佛置身夢境一般。


    文武百官愣愣看著她,這美麗的女子,竟是世間尊貴無雙的嫡公主。


    項頌良的眼眶有些紅,眼前浮現出當年那個女娃娃的模樣,那時她明明在心裏嫌他“刻板、迂腐”,卻從未開口嘲笑過他。在輕璿一夜間失去下落後,他這個師傅反而進入了官場,一步步堅持著走到了如今的地位。


    他時常會想起輕璿小時候的樣子,他想著,他已經不再迂腐了,若有一天再見,她定然不會再在心中嘲諷他,可如今卻是她令他刮目相看。


    沒想到,千帆竟就是輕璿。


    輕璿在殿中央停住,盈盈拜下,聲音空靈清越:“兒臣惠寧,拜見父皇。”


    她梳著垂掛髻,以牡丹瓔珞為飾,一頭青絲柔軟地灑下,膚色如一塊上好的通透白玉。月白色束胸的齊胸襦裙紅艷似火,迤邐在地,黑色對襟褙子上的朵朵白梅如同殿外還未化去的雪,更襯出她艷麗迷人的冰雪之姿,而纏繞臂間比襦裙淺一色的披帛,則為她添了幾分乖巧溫婉。


    所有人都在心中無聲地驚嘆,隻有令遙滿臉毫不掩飾的愛慕與疼惜,皇帝愣愣看她許久,才依稀憶起她兒時的模樣,指尖微微顫抖。


    她的眉毛,似乎長了些,不過,眉形以前就是這樣的。


    她的眼睛,裏麵多了許多他看不明白的意味,小時她眼睛圓圓的,原來長大後會變這樣。


    鼻子還是從前的樣子,嘴唇長得比小時候更好看了,發際線與小時一摸一樣,是他的女兒沒錯。


    她的臉,再也不似以前那般,精緻如同易碎的瓷瓶,而是英朗了一些,迷人的美直入人心,令人沉醉,還隱隱帶有些特立獨行的不羈與張狂。


    皇帝得意地笑了笑,早已準備好的聖旨由吉榮尖細的聲音念出,輕璿垂首而立,神態恭謹,小心辨聽著聖旨中的字眼和周圍大臣們微不可聞的嘆息聲。


    和她料想的一模一樣,皇帝對她很滿意,他本就是個荒淫的人,且她不是皇子而是公主,不論她的名聲如何,隻要身上有如此濃烈的傳奇色彩,就是讓他自豪的。


    而大臣們挑剔的目光,她也早就預料到。如今朝中早已傳遍,她穆輕璿一直在穆淳的保護中,又是個江湖女子,恐怕此時不僅有人質疑她是否真是公主,還有不少人在揣測著,她會從此留在皇帝身邊,為穆淳博得更多恩寵,畢竟她是個才名艷名遠揚的女子,又流落民間多年,會比安盈公主更有手段。


    聖旨宣畢,輕璿微微揚起頭,帶著大炎貴族特有的矜持與清傲,皇帝笑著道:“迴來就好,你流落民間多年,如今蜀王將你送迴來,便安安心心在這皇城,繼續當你的惠寧公主。”


    輕璿依禮應下,皇帝當著朝臣的麵也不好與她多談,便隨意道:“你先去拜見你母後吧,朕隨後再去看你們。”


    皇帝賜給輕璿的芳甸宮離坤玉宮不遠,臨著斛珠池,十分清幽。斛珠池的水,來自皇帝和妃嬪們最愛遊玩的瀚瀾湖,一條涓涓水流將湖水引入池中,而瀚瀾湖西南角的那片梅林,則將瀚瀾湖的熱鬧隔絕在外,維持著斛珠池畔的安靜,微風習習吹過,水麵漾起波紋,映入水中的幾樹紅梅也隨著朦朧起來,輕璿簡單在宮中安頓過,便隨著皇後宮中前來引路的素茵往坤玉宮行去。


    其實輕璿記性極好,宮中的一宮一殿她都記得,特別是從坤玉宮去幹明宮的路,在她腦海中最是清晰,她笑著對素茵道:“你不必替我引,我記得很清楚的。”


    “啊……公主聰慧,倒是素茵太愚鈍了。”


    “你可不愚鈍,”輕璿笑容綻放,“素茵姐姐,你一直很聰明的,母後最喜歡你,這些我也都記得。”


    素茵有些驚訝,當年她隻是個不起眼的小宮女,沒比輕璿大幾歲,沒想到輕璿連她都記得。


    “母後她……生我的氣麽?”


    素茵搖頭:“當初皇後娘娘急壞了,也發過脾氣,可如今知道公主迴來,她早就忘了生氣了,公主不用擔心。”


    輕璿點點頭,其實她早就從穆淳口中知道了皇後這些年一直托襄國公府找尋她,可入殿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還是沒來由地心中一緊,快步上前,如同犯錯的孩子般跪下,小聲道:“母後,兒臣迴來了。”


    殿中熏著淡淡梅花,被獸金碳爐一烘,暖香撲麵而來,令人更添了幾分舒適。皇後一襲明黃家常袍服,背對輕璿而立,明明是溫婉如月的身姿,輕璿卻莫名覺得那明黃色淩厲得很,心中有些慌亂。


    皇後神情冷淡地轉過身,熟悉的臉讓輕璿覺得雙眼一熱,想要流淚,又覺皇後還如從前一般年輕,心下稍安,可皇後如霜的神色再次讓她迴到幼時犯了錯的忐忑中。


    “迴來?我看你在外過得十分瀟灑,滿江湖撒野,還想著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想迴來了。”皇後冰冷道。


    “不,母後……”輕璿難過道,“兒臣在宮外無時不想著母後,兒臣……”


    “所以,你覺得內疚了?”皇後挑眉。


    “我……兒臣……”輕璿想說內疚,可她想到了這些年的際遇,想到一起闖江湖的方湛、項子珩、飛雪,還有青門的一眾弟兄,還想到蕭緲這樣的閨中密友,想到與她共結連理的殷無念。


    想到這些,她就無法說出“內疚、後悔”這樣的字眼。


    “你不內疚,我也不怪你。”皇後持續著冷淡的表情,“因為,本就是我與你父皇一直瞞著你。你一直被蒙在鼓裏,連自己生母去世時都對此一無所知,該內疚的那個人,怎麽都不該是你。”


    “不,母後……”


    “怎麽,難道不是麽?”


    “母後這樣說,兒臣當真惶恐。兒臣知道,當年的事,不能怨母後,母後也是身不由己。”她抬頭,見皇後麵無表情,眼底卻有一絲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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