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來蜀地之前,是怎樣聽聞的?蜀地貧窮,蜀地荒蕪,可來了以後,覺得這裏怎麽樣呢?”


    穆淳日日在軍中,將士們早熟悉了他,笑著應道:“自然是人間天堂了!”


    說得誇張了點,但他們心中到底是安穩了些,也開始對大理產生期待了。


    不過穆淳聲音再洪亮,也不可能二十五萬人都聽見,那晚的篝火中,便有許多人三五成群地圍坐一起,互相打聽今日王爺說了什麽。


    談笑聲傳入大帳中,輕璿豎著耳朵立在簾旁聽,穆淳與左辛難得地在案旁對飲,直到一浪又一浪的歌聲傳來,輕璿露出淺淺笑容,衝著兩人嚷道:“他們在唱歌!”


    “唱的什麽?”左辛問。


    “這歌我從前在京中聽過,很歡快的。”輕璿道。


    穆淳愣了一下:“你在京中聽過這樣的歌?”


    左辛訝然:“你什麽時候去過京城?”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還有二更~


    ☆、第27章


    輕璿唿吸一滯,隨即滿不在乎道:“我什麽地方沒去過呀,那年去京城玩,出城那日快到年關了,家家戶戶都在唱著。”


    是他們逃離京城的時候,在穆淳與輕璿被人群衝散後。


    也隻有那一次,他們真正感受到京城。


    熱鬧,喧囂,繁華,帶著肆意的倨傲與灑脫,滿滿一城的活力。


    天子腳下的森嚴,由皇城往外一圈圈淡去,人們看得見的,隻有一派富饒。


    “你還去京城玩過……你們江湖人真是……”左辛跑來彈她滿門。


    “彈腦門會讓人變傻的!”輕璿恨恨注視他。


    她轉過頭去,將帳簾掀開一條縫,雙目炯炯注視著那一堆堆篝火。先前的三五成群變成了三五十人一堆,大家臉上都帶著喜悅,仿佛真的忘卻了離鄉的憂傷。


    “喂,左辛,”輕璿輕聲問,“你說,他們會不會感念穆淳。”


    左辛在她身後默然一笑:“現在我不知道,但將來一定會的。”


    第二日,大軍動身,前往大理。


    輕璿照舊做男子打扮隨軍同行,跟在她身旁的隻有奚雲,方湛嚴無憂等人都留在青門處理事務,畢竟這段時日朝中眾人對穆淳之事會盯得很緊,各方消息一定不會少,青門的任務也會十分繁重。


    大理國少有馬匹,軍隊中也大多是步兵,隻有將軍與幾名大將可騎馬,而撫南大軍有半數為騎兵,一方麵騎兵對戰步兵往往有較大優勢,且能夠加快行軍速度,二來也可彰顯大炎國威。大軍列隊整齊,大將們皆按等級行於各自所率領隊伍之前,品級較高的將軍則隨在穆淳身側。


    輕璿與左辛屬穆淳私友,而蜀王親兵中的將軍如康耀宗等,雖沒有皇帝親封的官職,在軍中的地位卻是很高,遂與眾將軍一道行於隊伍前列。穆淳對身邊人的愛護,大家都看得很明白,哪怕隻是眼見之人,也無端生出種安心感,無人會因朝廷縟節而質疑穆淳的安排。


    大軍一路浩浩蕩蕩往南行進,快要入夏的時節,走得久了會覺得熱,還好蜀地多溪水、河流,未開化的原始密林中也格外涼爽舒適。待到接近大理國時,景致已經過好幾番變換,花樹成蔭,芳草綿綿,氣候由微熱變為溫潤,果然如同三月一般。幸而撫南大軍軍規森嚴,才不至於令將士們過於貪戀周遭景致,喪失行軍途中該有的警惕。


    大軍行至木涼,穆淳在城外一片荒野處勒馬,望著這座略帶蕭條的小城微怔,左辛斜眼問輕璿:“便是在這裏吧?”


    輕璿點頭,此地地勢倒是開闊,可以理解當時的大理軍為何選擇在此地暫息。在這裏,偷襲是很不容易的,想來那日穆淳隻身潛入敵營,也是費了很大一番功夫。


    軍中一眾將軍也是肅然起敬,蜀王此人,並無太子那般好運,可以日日在京城花天酒地,在軍中唿風喚雨。如今一看,蜀王得此王位確是因為禦敵立功、百姓擁戴,而非單單憑著皇子身份,這般才德,放入朝中為官也是足可的。


    不過一個是貴妃所生,一個是尋常妃子所生而已,為何地位千差萬別?□□皇帝曾囑咐過,本朝立嫡也可,立賢也可,就是不宜立長,當今皇帝乃□□皇帝之子,該當謹遵□□皇帝遺命才是,可為何在立太子之事上如此草率?


    穆淳抿著唇,抬眼看向眼前的荒涼,他腦海中所想的,是十一歲那年,他在那座皇城中的最後記憶。


    床榻上的女子瘦得皮包骨,病痛折磨得她快無人形,再也不是往日溫柔婉約的樣子。她吃力地抬起幹枯的手臂,抓住他的手,那粗糙的觸感摩挲得他滿心疼痛。


    淚眼迷茫間,聽她一字、一字慢慢地說,離開皇宮,離開京城。


    他擦掉眼淚,有些惶惑地看著她,那失神的眼角流下渾濁的淚珠,又消失在鬢間。


    那一日,他的心如同眼前的木涼一般,有一種荒蕪到絕望的孤寂。


    她走後第三日,那個一直不待見他的男人派人來傳旨,令他三日後搬去平王府。他對這座皇宮並沒有離愁別緒,隻是仍在想著她臨終前的那句話。他是皇子,沒有父皇的旨意,不能離開京城,可他現在可以離開皇宮了。


    她不想他待在這冷冰冰的宮裏,是不是隻要他離得遠一分,她便放心一分。


    他從未想過,她不是他的親生母親,隻當她是最親最親的人,她都不在了,他留下有何意義,於是叩首,謝恩,領旨,打發下人整理衣物準備離宮。


    在平王府的日子並沒有比在宮中好多少,下人們對他冷眼以對,沒有可以信任的人,他甚至覺得自己一舉一動都被監視著,說過的每一句話、寫過的每一個字,都會傳去皇帝耳中。


    他常常坐在院中,看著牆角那棵高高的樹。


    “要停下來休息一下嗎?”輕璿體貼地問。


    他看著身側沖他笑的姑娘,細長的眉,秀美的眼,清秀中帶一點蒼白的臉,和印象中的母妃很像很像。她們母女,從來沒有相認過,卻都對他那麽親。


    他點點頭,翻身下馬,迴首望向身後隨之停下的烏壓壓大片軍隊。真沒想到,自己如今已走到了這一步。


    他轉過身來,仍注視著眼前的荒原,這片土地在四周的如畫風景中顯得有些突兀,令他想起北境的景象。


    身旁的少女將自己的水袋遞過來,他看著她笑一笑,她與從前長得不太相同了,雖然最基本的□□還在,但若不是自己與她之間獨有的信任與感應,他在青門府時一定認不出來。


    江湖生活改變了她,若她不曾在那個寒冷的夜晚翻過平王府的牆,跳下那顆高樹來偷偷找他,若她還是皇宮中錦衣玉食的金枝玉葉,可能她不是如今這個樣子。


    “你知道嗎,你這樣子像極了母妃。”他接過水,仰頭喝了幾口。


    “咦,是嗎?”少女驚訝,不敢置信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嗯。”穆淳替她將水袋綁在馬上,“特別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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