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這麽想著,暗自冷笑一聲:真是變態的心理。


    “還有人去看他,他也該知足了。”


    “……嗯。他說,你已經去看過他了。”


    “我是他兒子,既然迴來了,當然該第一時間就去看他。”


    唐詩欲言又止,終還是忍不住問道:“可是你……你不是因為怕自己去看他,所以才出國的嗎?”


    “爺爺告訴你的?”


    “嗯。”唐詩應完,猛然意識到:“不會又是騙我吧?”


    “不是。爺爺大概就是這麽認為的。”肖潛一手順著她的短發,一邊苦笑道:“我雖然是跟在爺爺身邊長大,可他永遠都不知道,我有多愛我爸。”


    若僅僅是因為害怕見到,就不會在今年,還選擇迴國了。


    “那既然爺爺認為的不對,你的答案是什麽?”


    很奇怪的現象——


    李一甚是鍾愛、自國外高調歸來的新銳導演,在殺青宴上這麽一個小小的角落裏,與自己並未曝光的女朋友相對聊天,卻一個來打擾的人都沒有,甚至連從身邊經過,都不會踏進他們倆兩米的範圍之內。


    這不奇怪嗎?


    可誰都沒有提起這個奇怪的現象。


    “我害怕看到別人攻擊他。”就在這個並不正常的場合裏,肖潛將他的懦弱,緩緩道來:“我知道他所有的不好,我都知道,可我就是看不了所有人都罵他。他所有的罪名,所有的刑罰……罪有攸歸,他是咎由自取,我什麽都無法辯解。可為什麽在他的惡之後,他最初的好也都被忘得一幹二淨?他最開始,也是受盡國民愛戴的。他還是我的父親,我的父親啊……”


    在五年前的某一個夜晚,肖潛似乎也用這樣悲涼的語氣跟唐詩說過同樣的話題。


    那天,他告訴她,她有多愛唐醫生,他就有多愛肖鴻。


    雙手不自覺得環上肖潛的脖子,唐詩說:“你覺得,已經過了五年,無論是關於他哪一方麵的言辭,也都該逐漸被忘卻了,所以你才迴來了?”


    肖潛不置可否,半響,他說:“西方信耶穌,中國人信鬼神。可我從小的信仰,就隻有那個叫肖鴻的男人。”


    所以不能一輩子待在國外,總要迴來看看他。


    “肖潛,我那次去橫店找你,在你麵前又哭又喊,問你是不是覺得對不起我,你說是。因為你一直,都把他擺放在我的前麵,對吧。”


    “……南南。”


    “我以前好像跟你說過,我最喜歡在雜亂的環境裏跟你說悄悄話了。”唐詩緊了緊手臂,在他的脖頸周圍摩擦著,“你說唯有對上你父親,你便沒有辦法護我的時候,我跟你說沒關係,我也很愛唐醫生。你說你要離開去美國的時候,我也跟你說沒關係,還威脅說我不會等你。現在想來,好像我保證的所有的沒關係,最後都變成了有關係。”


    “南南……”


    “你聽我說完。”她深吸一口氣,哽咽道:“肖潛,我們結婚吧。”?


    ☆、第五十五章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4)


    ?  2015年12月31日,陰曆的臘月二十九。


    這一天,宜嫁娶、宜訂盟、宜安香、宜祈福……


    唐詩獨身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身後不斷傳來浴室中淅淅瀝瀝的流水聲。一陣一陣,讓她既平靜、又興奮。


    深冬之際,南方總是cháo濕多雨。氣溫雖不會像家鄉那般低到嚇人,可伴隨著絲絲密密的冬雨,寒氣總是格外陰冷。


    她想,理智上看,真不應該在這時候跑到這兒來。


    沒一會兒,水聲逐漸消失了,肖潛披著浴袍走了出來,在雜亂的床邊坐下。


    唐詩走過去,站到他交疊的雙腿旁,接過他手上的浴巾,替他擦著還不停往下滴水的頭發。


    “怎麽想來南京了?”她問。


    肖潛麵帶微笑的看著她,突然雙手在她後腰上交替著一用力,將她擁在自己身前,“陳清然罵我混蛋,那年讓你自己來了南京。”說不清是自責還是怨怪,“你很喜歡這個城市吧。可是這幾年,想起它來,是不是隻有孤單了。”


    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人都應該去嚐試一下——在一個處處都是被遊客擠滿的城市,團裏的大都有人作伴,她卻隻有孤身一個,來往穿梭於各個景點之間。


    不是自願,卻無可奈何。


    “也還好。”唐詩的語調微微上揚,“拚房的時候,我跟一位老太太拚在一起,她特別喜歡給我講她跟老伴兒的故事。我第一本小說裏的好多靈感,就是從她那兒借鑑來的。”


    “那個時候,會不會想我?”


    唐詩停下手上的動作,右手不自覺貼上他的側臉,“當然會啊。”


    “生氣的時候更多?”


    “……嗯。”唐詩的目光變得忽閃起來,語氣也不太自然:“我把你送我的吊墜都扔了。”


    “扔了?”


    觀察到肖潛灼熱的眼神,唐詩硬著頭皮應道:“啊,扔了。”


    “那是我還在北京的時候找人訂做的。”


    “……哦。”


    “很貴。”


    “……那我也扔了。”


    肖潛好笑又無奈地嘆了聲氣,問道:“扔到哪兒了?”


    “你不至於,要……要去找迴來吧?”不等他有什麽反應,唐詩接著說道:“別幼稚了,我扔到河裏了,早該被腐蝕了。”


    “……”


    登船的時間點,正是白鷺洲演出開始時不久。


    多年前有一首被多次翻唱的歌,叫《傾國傾城》,第一句歌詞是“雨過白鷺洲”。這句歌詞的溯源應自李白的《登金陵鳳凰台》——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


    小型的電動畫舫遊船,船上大約坐了不到二十個人。


    肖潛擁著唐詩悄無聲息地走到船尾,四周近乎於霧蒙蒙。


    遊過第二個橋洞時,唐詩朝兩岸看了看,拽了拽肖潛的一角,指指頭頂,“我好像還沒告訴你,我就是站在這座橋上,把吊墜給扔在這條河裏了。”


    肖潛看了看她,沒說什麽,隻笑著曲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捏了捏她的鼻尖。


    “不跳下去碰碰運氣?”


    “不了。”肖潛語氣中滿是為她著想:“我凍出病來,折騰的還是你。”


    唐詩今天圍了一條米白色的針織圍巾,把頭發全都裹在了脖子裏麵。她不太舒服的捋了捋一側的頭發,說道:“我才不喜歡照顧病號。”


    肖潛聞言,卻並不搭腔,隻突然換了個話題,“來南京之前,我找律師把我在國內外的所有動產不動產,都做了公證。”


    “幹什麽?”唐詩不解地問。


    “這個給你。”說著,肖潛拿著一串鑰匙,舉到唐詩麵前。


    “這是什麽?”


    “家裏的鑰匙啊。”肖潛理所當然地迴答完,將她從懷裏拉了出來,雙手上移,輕輕捧住她的臉。他認真看著懷裏這個滿是疑問的女孩兒,一字一句的鄭重詢問她:“唐詩,我可以娶你嗎?”


    他,叫她唐詩。


    冬日裏唿嘯在河邊的冷風,似是停住了,隨著空氣悄悄流過。


    這世間的每一個女孩子,她們都是脆弱的。因為這是造物主的偏執。


    她們窮盡一生,也不過就是想要一個相伴終生的男子、一個美麗迷人的承諾。就像那一句經典的“我一生的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細心保存。免我驚,免我苦,免我四下流離,免我無枝可依”的下闋,簡短的隻有開頭那一句:我不過等一名前來結發牽手的人,結結實實伴著走上一程。


    唐詩柔柔的貼著肖潛的掌心,緩慢地眨著眼睛,“再說一遍。”


    她小心翼翼地求證著,好像那是一個害羞的女孩子,在向她心儀的男子,索取安穩平淡的後半輩子。


    “我,可以娶你嗎?”


    男人求婚都喜歡說“嫁給我”,很強勢的一句話。而肖潛這句,卻最符合他這人的感覺。


    你可以嫁給我,但我隻想知道,我還有娶你的資格嗎?我還能娶你嗎?


    唐詩沒有並迴答可不可以,卻用實際的行動告訴了他答案——她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低聲吟語:“肖潛,你真好。”


    什麽叫煞風景——


    肖潛應該最明白。


    雖說他的求婚沒有戒指,場景也不浪漫,話語也並不是充滿情調,可氣氛好歹還是盡數掌握在他的手中吧。偏偏,他就要在如此安寧的氛圍裏問唐詩:“現在可以照顧我這個病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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