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潛一隻手拿著易拉罐,一隻手向後撐在台階上,兩條腿交疊著向前伸直。他仰頭狠狠灌了自己一口,“是,一個人,很冷清。”他就像電視劇裏播的在西餐廳品紅酒的紳士,畫圈晃著手裏的易拉罐。“對了,我前幾天去報社找你,你同事告訴我你辭職了。”


    唐詩點點頭,“我剛去那會兒就先跟上麵溝通好了,隻待到27號。”


    “怎麽了嗎?”


    g市的空氣不好,夜晚一向朦朧,即便不久前剛連下了三天的大雪,這個城市的狀況還是很差。


    沒有月亮,沒有星星,便連最常見的霓虹燈都沒有。他們正麵對著的,是學校裏最高的一座山,身後是漆黑一片的停車場,操場四周是這學期剛圍上的鐵柵欄,裏麵還維持著白茫茫一片。


    唐詩鬆開緊攥著領口的手,立刻便感覺到寒風鑽進身體裏的透骨感。她學著肖潛的樣子,一隻手向後擺去,支撐著微微向後傾斜的身體。


    “想迴家看看我爸媽了。”昂頭把這一聽喝完,她又從箱子裏拿了一罐。“進了晨風沒有兩天的時候吧,鍾羿給我打過電話,叫我去他們雜誌社上班。他說不是因為他的麵子,是我爸找朋友託了關係。”


    即便是再反對,再不同意。即便會生氣,會罵人,會擺臉色。父母也永遠是最疼愛子女的。


    隻是唐詩原來太過任性……


    “你既然都明白,就別跟他們鬧脾氣了。”


    “沒鬧脾氣。”唐詩下意識就反駁,尷尬地撇了撇嘴角,“好麵子而已。我也就能對著我們家唐醫生使使厲害了。”


    “你……”


    “我是不是還沒跟你說過,我第一次喝酒還是被鍾羿帶的。”唐詩出聲打斷他,又硬生生換了個話題。


    沒有人會喜歡別人對自己說教。


    肖潛瞭然於心地看了看唐詩,順著她的話接下去:“你表哥教你喝酒?”


    “嗯。我忘了當時多大了,隻記著是過年的那幾天。家裏正好沒有人,鍾羿就拿了一瓶出來,給我倒了那麽大一杯。”


    “家裏沒人才敢拿出來,應該也沒多大。”肖潛笑著同她一起迴憶曾經,“我第一次喝酒好像是在初中的時候,陳清然第一次給我過生日。”


    想起曾經那些幼稚卻又美好的曾經,肖潛的笑容很溫暖,溫暖到別人隻要看到他,便能想起所有值得懷念的過去。


    唐詩的聲音逐漸變得喑啞,“第二次,是初三那年冬天,過聖誕節,體委請我跟苗蕊、還有王惜吃飯。當時我們三個還嘀嘀咕咕地議論他到底是想追哪一個來著。”她小聲地在後麵接了一句:“再往後,就記不清了。”


    說完,她將又一次空掉的易拉罐放到身後的台階上,緊了緊身上笨重的羽絨服,裝作不經意地開口:“你去報社找過我?”


    “嗯。”


    “找我幹嘛?”


    “我打你手機你都不接。”


    “……嗯。”


    蝕骨的寒風,蝕骨的寒風——其實,沒有風的冬天,才是最冷的。可肖潛明明覺得,自己臉上的溫度在提升。


    “你那天不是問我喜不喜歡你?”他一手挫著臉,柔聲的說著,視線飄向遠方:“唐詩,我早就該告訴你,我喜歡你。你跟我在一起,會覺得快樂嗎?如果你因為這個開心,我們就在一起吧。”


    從未想過的表白,唐詩的表情就像是看了一場戲。她靜靜地聽著,也是跟肖潛一樣愣愣望著遠處,似乎是想看清那座高山的輪廓、弧線。


    “還真稀奇。”她意外嗤笑一聲:“可否大發慈悲告訴我一聲,你是什麽時候心智大開覺得自己喜歡上我的?”


    肖潛愣了楞,沒想到唐詩竟然會問這麽個問題,有些奇怪,有些詫異,有些不理解。而她此時的表情,讓他莫名有些心慌。


    “應該是,聖誕節那天吧。”他說。


    “聖誕節……”唐詩低聲重複了好幾遍,最後苦笑一聲。她終於將視線從遠處收迴來,死死地盯著他,是從未有過的犀利和鎮靜,“你剛才明明說,是因為我才來g市,現在卻又告訴我,在那麽久之後才發現你是喜歡我的。肖潛,你到底哪句話是真的?”


    肖潛沉默了。沉默了好久,久到連現在的唐詩都有點不太習慣現在的這種安靜。


    “為什麽來g市?”


    “……”


    “我隻是想明白你為了什麽而來,就這麽難迴答嗎?”


    這次,肖潛卻意外沉重地點了點頭,他說:“不要為難我。”


    “我為難你?”又是一聲嗤笑,唐詩隨即豪慡地起開一聽,搖晃手臂,表示理解地敬了他一杯,停止了說話。


    不再有任何交流,她的胃像是無底洞一般,一聽接一聽的消滅著箱子裏的酒。


    流動的冷空氣,把他和她的手、臉頰、脖頸凍得通紅,身下坐著的台子也冰涼地刺骨。他們兩個人卻放佛是感覺不到一般,隻知道機械的拿起,再放下。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箱子終於空了。


    唐詩後知後覺地扭過身子,默默將身後台階上擺放的空易拉罐全部仍迴酒箱內,搬起來推到肖潛懷裏,“這個交給你解決。迴去的時候注意安全。”


    她走了。


    她又把肖潛一個人,扔在了冰冷刺骨、無人相伴的寒風中。


    隻是這次,她連一個眼神也吝嗇地不再給他了。


    單薄地身影懷裏抱著個箱子,坐在看台上,連動作都沒換過。


    他麵朝著唐詩走之前一直注視著的那個地方,看了半天,一絲感覺也沒有。


    大概隻是不想看見我,所以隨意找個什麽來集中注意力吧。他這麽無力地想著。


    把箱子往腿上重重一放,他掏出手機,給陳清然去了個電話。


    “清然。”他輕聲喚他。無奈地給他講述著一個簡短的故事:“我喜歡她,我真的承認我是喜歡她了。可是她不相信我了,怎麽辦……”


    這天晚上,肖潛在冰冷的看台上,坐到了半夜。


    直到,唐詩的手機裏出現了一條簡訊。


    發送人是他。


    上麵寫著:新年快樂!?


    ☆、第二十二章願教清影長相見,更乞取長圓(1)


    ?  唐詩第二天早上六點準時從學校離開,莫陌比她稍早一點。


    走的時候天邊已經泛出了一綹白,隻是路燈還沒滅。


    半長的羽絨服大敞著懷,頭發被風吹得在脖子後麵打了結。公交站牌西麵的路口處,她碰見了跟對象等計程車的鄭佳嘉,便隔著不遠的距離打了個招唿。


    這就是新年第一天,她在g市偶遇的最後一個熟人。


    火車票是八點半,提前十五分鍾檢了票,感覺坐到座位上也沒有多久就到了站。下車的時候竟然還不到十點。


    這次放假之前,唐詩沒有跟家裏聯繫,所以她爸和她媽都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會迴來,或者說,不知道她還迴不迴來。


    在火車站的通道口處排了好久的隊,坐上計程車之後又是糾結了好久,她才撥通了唐太太的電話。


    那邊很快就接起來:“你到了?”


    唐詩聞言愣了愣,問:“你怎麽知道。”


    “你爸今天早晨看見你發在微博上的照片了。他特地囑咐讓我晚點再出去,說是等等你。”


    “媽媽……”


    唐詩有多少年沒有這麽心平氣和地輕聲喊過媽媽了?她自己都記不清了。


    為什麽要賭氣?為什麽對自己抱著那麽大的信心?為什麽寧願一條路走到黑,欺人欺己,也不願意聽從小陪伴你到大的兩位親人的話呢?


    今天是1月1號,2010年新一年的第一天。


    唐詩早上在候車大廳裏等車的時候,衝著粗壯的石柱和手裏麥當勞的紙袋拍了張照片發上微博。上麵淒涼的配著幾個字:這是我的新年……


    沒有人迴複她。


    那個點,她的朋友們大都還躺在被窩裏香噴噴地睡覺吧。卻不曾想到……


    唐詩急匆匆跟唐太太說了再見,這次不再有任何猶豫地撥通了她爸的號碼。幾聲等待的聲音過後,她搶先開口,叫了一聲:“爸。”


    本來嘛,父女吵架之後,女兒搶先低頭,多麽和諧的轉折。可惜,天總是那麽不從人願啊。


    手機裏斷斷續續傳來不太清楚的幾句話:“我不是你爸……唐醫生剛進手術室……要不你過會兒再打來吧……”


    唐詩坐在計程車後座上,無奈地盯著屏幕看了半天。最後,像終於認命了似的,一仰頭靠在了座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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