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是故意,還是無意——何必去追尋這些呢,就連他自己也不想迴答。


    隻是那每一個分享同一首歌的夜晚,在那些個夜晚下,曾是他年少時光裏,最平靜、也最特別的記憶了。


    可唐詩現在卻說:“找一首喜歡聽的歌太難了。況且一首歌太短,很快就結束了,總不能循環一直聽吧,多無趣啊。”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正好翻到上次看到的那一頁,裏麵夾了一張書籤。在書籤覆蓋的下麵,正好是這一節的小標題。近乎於漂白的紙張上麵,用三號的加粗楷體寫著——因與緣:蛋已煮熟,你無法改變它。


    既定的事實,無法更改。


    佛中講三世。


    若是把人的一生等平分為三世,那一世,大約會有三十年。


    唐詩快要20歲了,她的第一世已步入了餘尾之末。迴想過去,她覺得很對不起這將要結束的短短的第一世。


    想起很久之前,跟她爸唐醫生的一場談話。


    唐醫生說:“這世上的生活,無非就分兩種,一種隨心所欲,一種痛苦克製。前一種輕鬆自在,後一種勞累既傷身又傷心。你這人太懶,那些太費心力的事,你有過一次,就不要再去碰第二次了。生活這種東西,你能過得下去就好。”


    “平平淡淡嗎?”


    她爸爸輕輕地嘆了聲氣,“對,平平淡淡。”


    她故意大笑的向後倒去,仰躺在床上,“那也算是一種特殊的理想了。”


    “有的人可以豁出去,而有的人害怕承擔後果。平平淡淡,多餘的不會出現,剩下的也不會不見。”


    在唐詩的印象裏,這是她爸最正經的一次。


    這場談話發生在初三那年快結束的時候。也就是,她失戀的時候。


    她沒有跟肖潛提起過,那段時間除了他之外,她的身後,還有父親這個角色。


    在那個視早戀如水火的年紀,她的爸爸,脾氣暴躁的唐醫生,沒有像平常一樣跟她開玩笑,也沒有如在醫院裏像對待其他醫生護士一般的破口大罵。他像是一個戰神,將他的女兒護在身後。


    果然,有些事情,換個角色來做,產生的化學效果,竟是真的會出現偏差。


    “想什麽呢?”肖潛適時地打斷唐詩的迴憶。


    “沒什麽,亂發呆。”


    “那你忙,我坐在這旁邊等你就好。”肖潛點點頭,又對她說道。


    唐詩愣了一下,她這時候突然覺得,有些下不來台。


    隨意的從桌子上拿了幾個文件夾和一支筆,她低著頭對肖潛解釋:“我得去樓下一趟,你在這裏等我。”


    說完,她不等麵前的人有什麽反應,就轉身朝外麵跑去。


    一直走到一樓的大門,唐詩才終於停下了僵硬的腳步。


    她死死抱著胸前的文件夾,至於裏麵都夾了些什麽,其實她根本就不清楚。


    過往的陌生人沒有人會注意她,而與她相熟的人,被她親手拋在了身後……


    那個人,剛來到這個城市,就進了最有名的公司。而她,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報社裏,什麽都不會。似乎,她隻要按時的上下班就可以了。其他的,沒有人要求她,她也不會去強求。而這個機會,還是經他的手,她才擁有的。


    隻有唐詩自己清楚,就是這一刻,她想哭。


    興許是受到父母親職業的影響,她從小在醫院裏見過太多的人流眼淚。那些場景在她的潛意識裏,隨著她的成長,慢慢鐫刻成最深刻的記憶。


    有個跟她爸爸同一科室的叔叔告訴過她:“隻有親人離開了,才可以像病人家屬一樣光明正大的掉眼淚。”


    當時,好像是那個叔叔的母親剛剛去世,他一個人躲在辦公室裏哭,然後被她不小心看到了。她也不過是個幾歲的小娃娃,一口再不過天真的口氣問他為什麽哭。


    那個時候,她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明白。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她見過的眼淚,確實隻有為親人而流。於是在很久以後的那段日子裏,她便隻為親人流過眼淚。除此之外,都沒有。


    唐詩緊緊閉著眼睛,死死咬著下嘴唇。


    終於,眼裏的酸澀感漸漸消失了。


    她緩緩睜開雙眼,下唇已經被自己咬到麻木。吸了吸鼻子,深唿吸一口氣,慢慢抬腳,向著對麵的咖啡廳走去。


    在咖啡廳裏消磨到差不多快下班的點。再迴到報社的時候,肖潛依舊坐在她的椅子上,姿勢如她離開時的一樣。隻是她一出現,他便發現了她。


    她在他稍顯淩亂地注視下慢慢走過去,把文件夾放迴原來的地方,再把桌子收拾好,輕聲地說:“走吧。”


    肖潛沒有問她去哪裏了,怎麽去了這麽久。報社裏的其他人也沒有問。就放佛從不曾發現她離開,便也不曾知道她又迴來了一樣。所有人都在自己的崗位上,低著頭默默工作著,隻有一個局外人的他,和空閑的她。


    肖潛收迴自己的目光,點點頭,先她一步,起身走了出去。


    時隔一段時間,再次來到陳清然這裏,心境有些許不同。隻是沒想到,一開門,居然會有這麽多陌生的人在。


    唐詩不太習慣跟陌生人相處,也不太擅長跟陌生人交流。


    燥亂的環境裏,她有些拘謹的跟陳清然打了招唿,道了句生日快樂,再把準備好的禮物送上,便一個人走去了陽台上。


    肖潛依舊禮貌的向那群他也不認識的人笑了笑,打了招唿。不動聲色的一把拉過陳清然,小聲的問:“怎麽這麽多人?”


    “我不想當電燈泡。人多了,你可以拉著唐詩去陽台嘛,她不是已經去了。我不是很介意你們單獨相處。”


    肖潛本想叫陳清然別瞎想,但聽到他的話,下意識看了看陽台上那個孤單的背影,他鬆開拉著陳清然的手,走了過去。


    不過小小的一門之隔,還是人多的地方比較熱鬧啊。


    “你怎麽不事先告訴我會有這麽多人。”


    “我也不知道。”肖潛把剛才順手拿來給唐詩的奶茶遞給她,“你要是不自在的話,可以打電話叫你同學來,反正都不認識。”


    “不用了,我們宿舍就剩下我自己。”


    “嗯?”


    “一個常年跟著男朋友住在外麵,一個最近男朋友來找。”唐詩端起奶茶喝了一口,無奈地感嘆:“就我一個是孤家寡人了。”


    肖潛表示理解的笑了笑。


    所有的大學生們應該都曾有過同樣的體會吧。整天一起上課吃飯的室友,突然在某一天找不到了,或者是轉了性了,原因大都差不到哪兒去。一是談了戀愛,二是戀愛對象從千裏之外趕來,三就是從千裏之外趕過去。


    “有的時候看見那些戀愛中的人,就覺得好羨慕他們。有另一個人時刻惦記、關心著自己的感覺,真好。”


    冬日的陽光,很暖,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冬天的寒風,也很冷,吹得人身上冷冰冰的。


    肖潛攥了攥一直裸/露在外麵的雙手,靜靜體會著唐詩的頭發被風吹拂到他臉頰上的觸感,癢癢的。他不自覺得開口:“既然很羨慕,那怎麽沒有交個男朋友呢?”


    唐詩緊了緊捧在手裏的奶茶杯子,已經沒有肖潛剛遞給她的時候那麽熱了。她仰著頭,承受著照耀在她臉上和身上的所有陽光。


    “因為我更嚮往另一種生活。”她這樣迴道。


    “哪一種?”


    她似是沒有聽見肖潛問出的問題一般,閉著眼睛,緩慢地唿吸著。良久,才終於睜開雙眼。眼神很清明,像迷霧過後的山林,終於想清楚並作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她仰起頭,像喝酒一樣的姿態喝光杯子裏的奶茶。


    “肖潛,你很喜歡周小雨,是嗎?”她問。


    肖潛詫異的看向她,怎麽都沒想到,她竟會提起這個名字。


    “很喜歡吧。否則,你怎麽會早戀呢。”她轉頭向他笑著。


    肖潛低垂著腦袋,前額的頭發稍稍遮住眼睛,他輕輕的點了點頭,又像是害怕唐詩看不見一樣,“嗯。”他應著。


    “那你忘記她了嗎?”


    “忘記?”肖潛詫異的看向那個已經再次閉上眼睛,全身心的接受陽光愛撫的女孩。他抿了抿嘴唇,未語先露出了笑容,“那樣鮮活存在於生命中的人,怎麽會忘記呢。”


    肖潛說完這句話的很長一段時間,唐詩才將眼睛睜開。她默數著樓下馬路上唿嘯而過的車輛,好像在為節目倒計時一般。


    終於,她又豁出去一般地輕聲開口:“那你喜歡我嗎?”


    肖潛下意識一抿唇,有些故作輕鬆地語氣,“當然喜歡啊……”


    “是像我曾經喜歡呂楊一樣的喜歡嗎?”唐詩沉聲將他打斷,“是像你喜歡周小雨那樣的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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