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存芳心神大亂!他攥緊五指,直至指尖發白,再緩緩鬆開,他問道:「那人是誰?」聲音輕得仿佛霧一般縹緲。


    帳內陷入了一片死寂,良久,薛存芳收拾心緒,開口打破沉默:「昕姐,若你不願留在此地,我可以帶你走。」


    「你……」聶昕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為何還要說出這句話?」


    她怔忡片刻,搖著頭笑了起來,「你太傻了。」


    薛存芳篤定道:「你隻需告訴我,你願不願意?」


    「你若念著你病好後那一年的情誼,大可不必,」聶昕決絕道,「我已告訴你,我隻是在利用你。」


    薛存芳輕嘆了一聲,道:「我知道,我隻是……想幫你。」


    聶昕沉默了半晌,目光無意識地垂落在一抹至帳外泄漏進來的日光上。


    在那須臾之間,她的確產生了一絲微弱的動搖。


    ——隻是……她已騙了他十年,怎能再妨害到他?


    最終她輕聲道:「不必了。」


    薛存芳問道:「為什麽?若是顧慮我大可不必,如無萬全之策,我是不會來到你麵前的。」


    聶昕於一瞬間柔和了眉眼,那神色和他記憶中的樂宜公主相近了,說出的卻仍是拒絕的話:「我不願意。」


    「可……」薛存芳還欲苦勸。


    「我不願意。」聶昕又重複了一遍,「若真到了非走不可的地步,我也有自己的退路,你大可放心。而你今日執意帶我走,隻會打亂我目前的生活和接下來的布局。」


    「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單於庭帳眼下情勢混亂,諸人暗中勾心鬥角,你身份特殊,本不該來。」


    她提醒道:「趁混亂之時,盡早走脫。」


    薛存芳微頷首,「我知道了。」


    聶昕又凝視他一刻,方道:「你走罷。」


    薛存芳深深看了她一眼,起身行了一禮,懇切道:「保重。」言罷向外走出。


    在他快要走出帳篷的那一瞬,聶昕再次出聲叫住了他。


    「你不必再來了。」


    她聽著對方緩緩離開的腳步聲,闔上了眼,顫抖著手打開了那一封家書。


    良久,聶昕睜開眼看過去,下一刻,她一把甩開那封信,紙張枯葉一般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


    那上麵不過一行大字:「遵聖上旨意:從胡俗。」


    她勾起唇角笑了起來,笑出了聲音,恣意地大笑,笑到麵容扭曲,繼而捂住臉伏在了幾案上。


    「我好恨……」


    她已恨了十三年了。


    而她從一開始便知道,她等的人並不需要她等。


    在他們重逢之日,她會親手劃開與他的訣別。


    *選自韋莊《與東吳生相遇》


    第38章 節外生枝


    今日是烏羌單於的葬禮,事先薛存芳特意將檀玄叫到麵前,交代了相關事宜,以免他們作為外來者在大禮上失儀。


    最後又說了一句:「抱歉,之前斥責你之事……」


    檀玄一愣,忙道:「屬下明白,侯爺不必如此。」


    雖則薛存芳有言在先,等到親身參與了烏羌單於的葬禮,大昭的諸人仍頗感不適。


    單於的這場葬禮舉辦得浩大而極具儀式感,卻也充斥滿了生野的血腥氣。


    隨著胡巫在高處唱誦起不知名的樂曲,一批又一批陪葬品被奴隸從墓穴入口送進去,除金銀珠寶、刀劍車馬之外,有從羆、豹、野豬之類的猛禽身上扒下來的完整獸皮,還有幾車累成小山的蒼白骷髏,這些骷髏被日光影射得金光璀璨,仔細看去,原來是頭顱上鑲了金邊,嵌了寶石,據說皆是烏羌單於多年來的戰利品,其中說不定有大昭人——想到這一點,檀玄他們難免感到不適。


    然而還有更令人難以接受之事,大昭早已廢除生殉,皆效仿始皇帝製作陶俑殉葬。匈奴卻仍存留著人殉的規矩,這些人被稱為「人牲」,算不得人,不過是主人家豢養的牲口,而今主人去了,他們自然要陪著一起下黃泉,繼續給主人當牛做馬。


    人牲們被一條長繩牽引在一起,個個麵色灰敗,骨瘦如柴,不見半分生氣,在單於墓前立成一排,身後各有一位手執長刀的匈奴武士,胡巫吹響一聲嘹亮的哨聲,人牲們躬著脊樑跪下去,武士們舉起了長刀……


    大昭人的臉色個個變得難看起來。


    禁衛中不乏經曆過戰場慘厲廝殺之人,卻鮮少見過如此規模的單方麵屠戮。


    薛存芳雖早有準備,此時的神色也不大好,側過臉問身後之人:「今日葬禮,三王子為何沒來?你去帳中找人探問。」


    沈良低聲應道:「是。」


    隨即悄無聲息地退開了。


    等到這人數過百的人牲被殺盡了,原本茵綠的草色皆被染作觸目驚心的血色,空氣裏浮動著一種濃鬱的血腥氣,引人作嘔。匈奴人的情緒卻似被點燃一般興奮起來,紛紛伏下身以頭搶地,高唿:「撐犁孤塗!*」


    在大昭人耳中,這唿聲當真與虎狼無異了。


    這時人群後有一輛輦車緩緩駛來,自羽蓋垂落下一層紅紗,掩去了車上之人的麵容,隱隱能窺得是一位女子。


    車軲轆輾過一地血泊,在草地上拖曳開一道雜亂而淋漓的血跡。


    在它之後,有十餘輛輦車有序地跟來,想必是烏羌單於陪葬的妻妾。而這些女子通常是地位低下的俘虜或奴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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