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頓時沉了下去,所有狡辯的話,所有事先想到的對策,在他說出這些話之後通通都變成了笑話。


    是的,我早該想到的,他為什麽會忽然在我麵前提起要去北京的事,為什麽那麽輕易就被我勸了迴去,從他十歲起,我就已經騙不了他了。原來那麽久以前,那麽久以前他就已經識破了我……“我…我隻是……”我腦袋裏一片空白,完全想不到任何可以解釋的藉口。且不說我怎麽會莫名其妙地出現在北京,還編造出一大堆金家的往事,明遠去過北京,那定然也能發現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巷子裏的家是假的,大學裏也從來沒有鍾慧慧這號人,他怎麽還會不起疑心。隻要用心,他很快能查到更多的事,包括當初我初到陳家莊的種種……我要如何像他解釋自己的到來?又要如何像他解釋所有的一切?


    “為什麽…不肯認我?”他握著我的手,握得那麽緊,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所有的感情全都投入在這一雙手上,抬起頭,他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如洪水泄堤,一發不可收拾,“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我已經記不得上一次見他哭是什麽時候了,明遠,他一直都是聰明而堅強的,從來不會被任何困難打倒,連眼眶都不見紅一下,更不用說掉眼淚。可是現在,他卻蹲在我的麵前哭得像個小孩子,那麽傷心難過。


    “我…一直想你…”他緩緩地把頭靠在我的腿上,平和而小聲地道:“你知不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麽過來的…你丟下我一個人,我真恨不得當時跟著你一起走了。可是,不行,我還得為你報仇,我要找出那些害你的人,一個一個地將他們殺死,然後再去找你……”


    我的心劇烈地跳起來,渾身都在發抖,他…原來害得他變成殺人兇手的…卻是我。


    “明遠!”我大聲地想要打斷他,可他卻好像沒有聽到似的,繼續說道:“可是,我心裏總還是抱著一絲飄渺的希望,希望有一天,你能像很多年前一樣,忽然出現在我的麵前。你跟他們不一樣,你是天上的神仙,肯定不會就這麽死了的,對不對。所以我慢慢地等,慢慢地等,每次我遇到有人和你有一絲半點的相似,我就忍不住去試探她。就這麽試探了不知多少次,我竟然…終於等到了你……”


    這一刻,我已經完全沒有辦法控製自己的情緒了,眼淚一落,所有的傷感都如cháo水一般傾瀉,“我…”我抱著他嚎啕大哭,把這麽久以來所有的情緒全都發泄在痛哭和眼淚當中。


    過去的十四年裏,他是我最親近的人,我們一起生活,一同歡笑,彼此都是生命裏最重要的那個人。我如何會不關心他?這樣的感情又怎麽是說割捨就能割捨的。


    “我…好想你…”他紅著眼睛正色看我,所有的依賴都在這一瞬間悉數散去,留下的全是嚴肅和認真,“鍾慧慧,我愛你,你別說話——”


    我剛想開口馬上又被他打斷,他臉上是那麽肅穆,那麽虔誠,一字一字地朝我道:“我以前不知道,直到你走後,我才真正了解自己的心情。我不是你侄子,也不要做你弟弟,我愛你!這麽多年來我每天晚上做夢都會夢到你,我對自己的感情很確定。不是依賴,也不是親情,而是愛。我不知道自己到底什麽時候愛上你,我隻知道這份感情已經快要壓得我喘不過氣。我知道你心裏有隔閡,我也知道這些天來你一直對此很抗拒,可是如果我今天再不說,我會瘋掉。”


    屋裏一片寂靜,窗外有冬風唿唿地刮過,一陣又一陣,偶爾還會有沒有關好的窗戶撞得哐哐作響。


    橙色的燈光照得屋裏亮堂堂的,可我卻看不清麵前他的麵目。明明是這樣熟悉的眉眼和輪廓,為什麽我會覺得手足無措。


    不是這樣的,這跟我事先所設想的完全不同。


    他不是應該狠狠質問我到底從哪裏來嗎?是妖還是仙?


    “慧慧,”他柔聲喚我的名字,依舊緊握著我的手,緩緩地站起身,靠著我坐下。臉上明顯地寫著不安和忐忑,甚至他的身體還在微微發抖。


    這個時候,緊張的人並不止我一個。


    “我……”我舔了舔嘴唇想說話,直覺地想要拒絕,可卻不知該怎麽開口。抬頭想要看他,麵前忽然一黑,驚愕間,他的氣息由遠而近,唇瓣隨即被他溫暖的氣息完全覆蓋……他就像一條居心叵測的小蛇,溫柔又狡猾地敲開我的唇,隨即攻城略池,毫不手軟,也攪得我的心一團亂遭,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


    他的身上有好聞的味道,好似淡淡的綠茶香,似有還無;他的懷抱溫暖而寬厚,將我環抱在其中,讓我的心莫名其妙地平靜下來。


    這個時候我應該推開他,然後狠狠地甩他一個耳光!


    可是,我卻抬不起手,使不出力氣,任由他在我的唇瓣吮吸撕咬。唇齒交接,兩人的氣息也融在一起,曖昧的親密,親密的曖昧……說不清到底過了多久,他才終於緩緩撤離,手卻還捧著我的臉,麵上是滿意的笑,“你是不是想拒絕我。慧慧,你看,你騙得了自己的心,騙不了自己的身體。你喜歡我,你的身體喜歡我。別在我的麵前再擺姑姑的架子了,你也愛我。”


    說罷,他又低頭吻了下來……


    五十


    我和明遠的交鋒從來都處於下風,從很久以前就是這樣。這一次,我照樣輸得一敗塗地。


    這天晚上我照樣留宿在我們的家,就跟很久很久以前一樣。所不同的,兩個人之間多了些洶湧暗cháo,意味不明,連空氣中似乎都流連著淡淡的曖昧。這種曖昧讓我既狼狽,又帶著一丁半點的歡喜,還有更多的,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矛盾。明遠卻一直很歡喜,眼睛裏盛滿了笑意,溫柔得可以滴出水來。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這麽高興了。


    感情這種事情真是很難說清楚,明遠堅持認為我喜歡他,可是我的心裏總還是有道坎兒,一時間很難轉過彎來。我很清楚自己對他有感情,可這種感情到底是親情還是愛情,我卻無法區分。


    愛,到底是什麽?我還不知道。


    雖說抱也抱了,親也親了,可是我終究還是沒有辦法坦然地像平常人一般和他談戀愛。明遠也敏感地察覺了這一點,但他並沒有說什麽,甚至沒有意外。他隻是比以前更溫柔和用心了。


    他猜出我的身份後,我一直擔心自己會因為泄露天機而被五雷轟頂,心神不寧地等了好幾天,也不見有任何反應,我這才慢慢放下心來。敢情老天爺還是講道理的,畢竟這事兒不是我泄露出來的,就算要天譴,按理說也譴不到我身上。至於明遠,我一想到他神二代的身份就釋然了——上頭要真捨得對他下手,章老頭也不至於找我來了。


    期間我還一直擔心明遠會追問我身份的問題,為什麽會出現,又如何死而複生之類,可是他一句話也沒有問,就這樣自然地接受了我的新身份,好像這一切都理所當然一樣。果然不愧是神二代,接受這種事情的能力就是比一般人強。


    我既然已經被他認了出來,那麽之前和王榆林的計劃便不用作數了。隻要我在他身邊,那些事情就永遠不可能發生在他身上。於是我們開誠布公地把那件案子仔細地商議了一番,當時古艷紅的異樣,以及她托我畫的那副肖像畫,我都拿給了明遠看。


    “這個人…怎麽看著有些眼熟。”明遠對著那副畫蹙眉深思,卻一時想不起來。琢磨了一會兒,他起身去給王榆林打了個電話。“林子記性好,尤其是記人的長相,隻要見過一麵,就絕對不會忘記。”


    等了半個多小時,王榆林果然到了,見我也在,他臉上頓時顯出驚訝又意外的神情,爾後又一臉明了地苦笑搖頭,道:“我可真是妄作歹人了。”


    我覺得特別不好意思,趕緊去廚房泡茶向他賠罪。王榆林心胸寬廣,並沒有跟我計較。


    “林子你瞧瞧,這個人是不是在哪裏見過?”王榆林一落座,明遠就立刻把畫像遞給他,問道。


    王榆林對著畫像仔細端詳,眉頭微微蹙起,有些意外地問:“你們從哪裏找到的這個?這個人——不是葉盛嗎?怎麽會這幅打扮?”


    明遠頓時一臉驚詫,馬上搶過畫像又仔細看了一陣,喃喃道:“你這麽一說,還真有點像他。對,真是他!”


    看他們這反應,想來這個叫做葉盛的人非比尋常。到底他跟古艷紅有什麽瓜葛,卻是我們要調查的重點。


    許是見我一臉茫然,明遠主動向我解釋道:“這個人是盛嘉公司的老總,在市裏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黑白兩道通吃,跟省廳裏不少領導都有往來。”說話的時候,王榆林在書架上翻來找去,不一會兒找到一份報紙,翻開來遞給我,“這上頭就是他。”


    我定睛一眼,報紙上赫然是一篇關於盛嘉公司三周年的慶典報導,插了一張照片,正當中那位西裝革履,滿臉嚴肅,一副的老闆派頭,怎麽看也跟我畫像上那位沒半點相像。隻是若仔細觀察五官,那眉眼,那嘴巴,卻是一副異樣。


    這也是王榆林眼神好,要不是他跟我說了,不然我還真瞧不出這倆人有什麽相像之處。


    “這個人——跟案子有關係?”王榆林不笨,我們這麽大架勢把他叫過來就為了認個人,自然猜出他跟案子有關,忍不住問道:“你們從哪裏找到的這幅畫像?葉盛怎麽會這幅打扮?看起來像個流氓混混。”


    這事兒我可真不敢跟王榆林說,他這種根正苗紅的唯物論者怎麽可能會相信牛鬼蛇神,所以我立刻就閉嘴了。明遠漫不經心地迴道:“曉曉最近在檔案室資料處。”他倒是沒說謊,隻是轉移了一下視線,結果王榆林立刻就“哦”了一句,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


    “這個葉盛,你知道他嗎?”


    王榆林皺起眉頭搖頭,“知道得不多,說起來這個人發跡得特別快。以前從來沒聽說過有這號人物,也就這兩年,忽然就上來了。前段時間還投了塊地皮,據說打算做房地產。別的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他低頭又看了眼那副畫像,一邊搓著手,一邊沉聲道:“如果他跟那件案子有關的話,時間上倒也說得過去。據我所知,盛嘉是在95年才成立的。以前的葉盛到底是什麽樣,誰也不知道。他能從一個小混混一躍而成為這麽大公司的老總,要說沒有貓膩,誰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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