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各自落座, 片刻後,一小廝端了一壺霍山黃芽出來, 為倆人各倒了一盞,便退下了。


    倆人自顧自飲著,一時無話。


    蕭月白越過裊裊白氣, 凝視著顏珣的麵容, 顏珣一副喜怒難辨、目無下塵的模樣, 一如尋常, 隻他的麵色卻較尋常蒼白些, 低垂的眉眼不知怎地透出隱秘的慘然來。


    顏珣與韓蒔自小親厚, 顏珣幼年之時曾受盡欺辱,據聞隻有韓蒔一人曾為顏珣出過頭, 縱然顏珣對韓蒔無半點情愫,但於顏珣而言,韓蒔亦是極為緊要之人, 死不得。


    且韓蒔是被顏珣冷言趕走之後出的事,顏珣定然為此自責不已。


    蕭月白見四下無人,低聲喚了一聲:“阿珣。”


    顏珣恍若未聞,直到蕭月白又喚了一聲,他才怔怔地抬起首來,朝著蕭月白問道:“先生,何事?”


    蕭月白柔聲笑道:“無事,我不過是想喚你一聲罷了。”


    顏珣忽地放下手中的茶盞,探過一隻左手來,覆在蕭月白端著霍山黃芽的手上,雙目蒙上了少許濕意,啟唇道:“先生,我有些冷。”


    顏珣的手溫熱,半點不冷,但他卻以泫然欲泣的神情向自己索取溫暖,是因韓蒔之故罷。


    蕭月白亦放下了茶盞來,將顏珣的左手攏在了掌心,好生撫慰。


    茶盞既去,漫在蕭月白眼前的裊裊白氣便遠去了些,顏珣的神情登時更為清晰——蒼白的麵頰、水汽泛濫的雙目以及半咬的唇瓣。


    “阿珣……”蕭月白低嘆一聲,將顏珣的另一隻手也捉進了自己手中。


    顏珣任由蕭月白攏著自己的一雙手,少時,低喃著道:“行之不會死,我定然會救活行之,也定然會查清是誰要害行之。”


    蕭月白頷首道:“你既要救韓蒔,韓蒔自然不會死,真相也必然會水落石出。”


    說罷,蕭月白不知該如何言語,抿著嘴唇,望住了顏珣。


    顏珣像是對自己方才所言沒甚麽把握,頭顱愈發低垂,少頃,蕭月白已能窺見他從衣襟處透露出來的一段雪白細膩的後頸。


    蕭月白掃過身側茶幾上的那兩盞霍山黃芽,而後騰出右手來,隻以左手攏著顏珣的一雙手,緊接著,他以右手端起霍山黃芽飲了一大口,不去咽下,卻是含在口中,他的右手即刻放下了霍山黃芽,轉而覆上了顏珣的後頸,又從後頸一路撫過毛茸茸的後腦勺、柔軟的額發、飽滿的額頭、直挺的鼻樑、秀氣的鼻尖、發白的唇瓣、小巧的下頜,末了,他挑起下頜,逼得顏珣仰首望著他。


    顏珣仰首凝望著蕭月白,軟聲道:“先生,你是要吻我麽?”


    蕭月白一語不發,壓下唇去,以舌尖挑開了顏珣的唇瓣,又輕輕地敲打著齒列,誘哄顏珣將其鬆開。


    顏珣乖巧地鬆開了齒列,下一瞬,一口溫熱的霍山黃芽被渡了進來,他猝不及防之下,岔了氣,不住咳嗽起來。


    這咳嗽倒是使得顏珣的麵頰添了不少人色,再無適才的蒼白。


    蕭月白的左手仍是攏著顏珣的一雙手,右手輕拍著顏珣的背脊為他順氣。


    一口霍山黃芽混著蕭月白的氣息滑過咽喉,落入腹中,甚為暖和,這熱度霎時蔓遍顏珣的每一寸皮肉,使得他原本發緊的神經稍稍鬆懈了些。


    他止住了咳嗽,緩過氣來:“先生是要安慰我麽?”


    蕭月白不答反問:“阿珣,你想要我安慰你麽?”


    “想。”顏珣坦率地道,“那先生再餵我一口罷。”


    蕭月白依言又餵了一口霍山黃芽與顏珣,顏珣將霍山黃芽全數咽下了,而後將一雙手從蕭月白手中抽了出來,笑道:“先生,我已不冷了,多謝先生。”


    顏珣雖然露出了笑容來,但這笑容卻是勉強至極,蕭月白以指尖點在了顏珣的唇角,一雙桃花眼盯住了顏珣端麗雅致的眉眼,一字一字地道:“阿珣,你在我麵前無須勉強自己,若非發自內心,便不要笑了。”


    “我怕先生擔心我。”顏珣收斂了笑容,“但我確實已不冷了,從先生口中渡來的霍山黃芽很暖和,先生的手也很暖和,倘若不是你我身在這大理寺,我直想賴在先生懷裏不起來,更想讓先生再餵我幾口霍山黃芽。”


    “那便好……”蕭月白方吐出三個字來,卻聞得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不多時,孟愈行至倆人身側,行禮道:“大理寺少卿孟愈見過二殿下,蕭先生。”


    孟愈生得一副好相貌,一身官袍將他襯得愈加俊美,又平添清高潔淨之感。


    蕭月白與顏珣皆是初見孟愈,蕭月白一介平民,大理寺少卿則為正四品,故而起得身來,恭聲行禮道:“見過孟大人。”


    孟愈與蕭月白年歲相仿,蕭月白三元及第之時,孟愈卻不過是過了會試,蕭月白之名於一眾仕而言著實是如雷貫耳,孟愈又聽聞蕭月白不但滿腹才學,姿容更是出眾,今日一見當真不假。


    孟愈擺擺手道:“蕭先生客氣了,你且坐下罷。”


    顏珣覺察到孟愈正細細打量著蕭月白,心下陡生不快,麵上卻是不露,隻淡淡地道:“孟大人,韓蒔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韓蒔被刺之時,四下無人,近處也無兇器,兇手甚至連一個腳印都未留下,初一那日落著雪,怕是就算有線索,也被雪掩埋了罷,韓蒔又是昏迷不醒,這案件甚為棘手。”孟愈蹙眉道,“奇的是在集市打鐵的王鐵匠今晨卻前來投案自首,他道初一那日自己與妻子餘氏生了口角,一氣之下摔門而出,路過一酒肆之時買了一壺烈酒,喝得半醉之時,韓蒔一不小心撞到了他身上,他一時昏了頭,用從家裏帶出來的匕首刺了韓蒔兩刀。”


    蕭月白問詢道:“那王鐵匠投案之時,可帶了兇器來?”


    孟愈答道:“帶了,乃是一把堪堪打好的匕首,我適才已差人去對比過韓蒔的傷處了,那把匕首確是兇器無誤。”


    蕭月白再問:“那王鐵匠素日為人如何?”


    孟愈思索著道:“那王鐵匠素來好酒,終日喝得酩酊大醉,他的妻子餘氏時常為此與王鐵匠鬧,但那王鐵匠脾氣雖然算不得好,可莫要說殺人了,連人都未打過。”


    蕭月白飲了一口霍山黃芽,不緊不緩地道:“今日是正月初六,案發那日是正月初一,王鐵匠倘若當真有自首的心思,為何要耽擱這許多功夫?莫不是殺了人夜不能寐,受不得心裏煎熬了罷?且孟大人你道你尚未尋到分毫線索,那王鐵匠也應當知曉自己未留下任何把柄,他又何故要來投案?許時日一長,此案便會變作無頭公案。”


    孟愈沉吟道:“目前疑點有二,其一,王鐵匠初一當日確實是出了門去,確實是買過酒,但除卻他本人,無人、亦無丁點線索可證明他曾撞見過韓蒔,又下手捅了韓蒔兩刀;其二,假若他並非兇手,兇器為何在他手中?”


    蕭月白思忖須臾:“依我所見,那王鐵匠有可能是代人頂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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