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席話於褚韞而言無異於誅心,他也顧不得會不會冒犯了師遠虜,一把扣住師遠虜放置在棉被上頭的右手,氣惱地道:“我本是將軍的馬前卒,自當跟隨將軍左右,哪有將軍要出生入死,我卻返家安享太平之理?將軍莫不是嫌棄我現下這副模樣,且身手遠不如以往,會拖累了將軍罷?”


    師遠虜被褚韞抓著手,心下大動,欲要將手抽出來,褚韞卻率先鬆了手,突地,他掌心一涼,垂首一望,那掌心竟被塞入了一把匕首。


    褚韞泫然欲泣,凝了凝神,抓著師遠虜的手,將匕首壓在自己心口,道:“將軍若是非要趕我走,便用這匕首將我殺了罷,隻要能陪在將軍左右,我就算變作一具屍身,也好過活生生地返家去。”


    褚韞以垂髫之齡的稚嫩麵孔,露出這般神情,著實是令人憐惜,加之師遠虜本就對他懷有心思,更是心疼。


    師遠虜本是為了護住褚韞的性命,才有方才一番言語,未料想,褚韞待自己這般忠心,竟不願離去。


    師遠虜暗嘆一聲,將匕首一丟,匕首“錚”地一聲墜地。


    這一聲將褚韞從即將被拋棄的悲傷中拉扯了出來,褚韞忽覺手指溫熱,垂眼見師遠虜的手腕子仍在他指間,便佯作鎮定地將這溫熱的手塞入了棉被之中。


    而後,他將細細打顫的手指背到身後,凝視著師遠虜笑道:“將軍,你既不殺我,我便當你應了我,從今往後,無論生死,我都將在將軍左右,寸步不離。”


    師遠虜頷首,將遮掩在棉被中的右手手腕子動了動,才道:“朝中目前以趙家、韓家聲勢最盛,但我聽聞韓家之人皆不喜顏珣,怕是亦有謀反之心,而那顏珣的生母韓貴妃似乎曾虐待過顏珣,故而韓家之人隻怕不會相助顏珣,縱使出了氣力,也不過是將顏珣當棋子使,背後捅刀子的事定然不會少。且饒是韓家能為顏珣所用,韓家也遠遠不能抗衡趙家。眼下,顏珣無一分勝算,多我一個無濟於事,不知那蕭月白有何別的算計。”


    褚韞憂慮地望著師遠虜,低低地喚了一聲:“將軍。”


    褚韞素來活潑好動,自中毒後消沉了一陣,又歡快了起來,眼前這褚韞為自己露出這般憂慮的神情,自己確實是對褚韞不起。


    而且褚韞中毒本就是代他受過。


    思及此,師遠虜故作爽朗地笑道:“也罷,這賭桌,我已然坐上了,便該當坐到最後。”


    聽得師遠虜爽朗一笑,褚韞的麵色略略柔軟了些,道:“將軍,你舊傷未愈,還是早些歇息罷。”


    那廂,蕭月白與顏珣出了農舍,顏珣便望著出了圍牆的一枝骨裏紅梅,稍稍有些出神。


    蕭月白覺察到顏珣腳步一滯,側首問道:“怎麽了?”


    顏珣尚未長成,身量夠不著那骨裏紅梅,便以額頭蹭了蹭蕭月白的下頜,指著那枝骨裏紅梅,撒嬌地道:“先生抱我起來,我要折那骨裏紅梅。”


    蕭月白失笑道:“殿下,你已十五歲了,怎麽如同孩童似的,還要偷折師將軍家中的骨裏紅梅?”


    聽蕭月白喚他殿下,顏珣便知蕭月白在打趣自己,也不惱怒,隻執拗地道:“現下無旁人在,先生勿要喚我殿下。”


    “好罷,殿……阿珣。”蕭月白依言將雙手附在顏珣腰際,將顏珣抱起,顏珣欣然地折了那骨裏紅梅,又照蕭月白適才之舉,垂首吻了下蕭月白的發頂,才乖乖地被蕭月白放了下來。


    顏珣在積雪中站定,隨即催促道:“先生,你快些低下身來。”


    蕭月白不知顏珣何意,也不問詢,便低下了身來。


    顏珣將手裏那枝火紅的骨裏紅梅簪在蕭月白發間,細細端詳著,心滿意足地道:“先生,真好看。”


    說罷,他傾身吻了下蕭月白較骨裏紅梅更為紮眼的唇瓣,連聲道:“先生,我的先生天下第一好看。”


    自己是被這十五歲的少年調戲了麽?蕭月白哭笑不得,握了顏珣浸透了涼意的右手,十指相扣,柔聲道:“外頭太冷了些,我們迴府去罷。”


    顏珣連連頷首:“嗯嗯,先生那麽好看,先生說迴府去就迴府去。”


    蕭月白無奈地道:“阿珣,我若是生得不好看,你便不迴府了麽?”


    顏珣撲到蕭月白懷中,仰起首來,與蕭月白四目相接,純然地笑道:“先生好看,先生生得怎麽樣都是好看的,縱使先生生得三大五粗,眉目醜陋,皮膚黝黑,先生在我心裏頭都是最好看的。”


    顏珣這番剖白於蕭月白而言,甚為受用,他心生甜意,低首吻住了顏珣的眉心:“走罷。”


    顏珣拉著蕭月白走了兩步,又望住蕭月白,關切道:“先生,我已送了你一枝骨裏紅梅,你應當不疼了罷?”


    卻原來顏珣折了一枝骨裏紅梅簪在他發間,不是要調戲他,也不是突發奇想,竟是為了怕他疼,以一枝骨裏紅梅來安慰他麽?


    “不疼了。”蕭月白又補充道,“一點都不疼。”


    碎雪未歇,積雪厚厚地傾覆在地麵之上,路上行人稀少,但蕭月白、顏珣倆人握著手,若是被旁人瞧見了去,終究不妥,因此,出了窄巷,倆人便鬆開了對方的手。


    蕭月白垂眼將顏珣一副喜怒難辨、目無下塵的模樣攏在眼中,猝然起了要逗弄他的心思,遂狀似無意地蹭了下顏珣的手臂。


    顏珣即刻麵色稍變,聲若蚊吶地喚道:“先生……”


    待倆人行至府邸,陸子昭已候在門口,陸子昭乍見蕭月白喉間負傷,又見蕭月白衣襟滿是血跡,疾步到蕭月白身側,急聲道:“公子,隻喉間一處傷口麽?”


    蕭月白將不值錢的大門合上,見陸子昭一臉自責,笑道:“無事,本就是我不要你同去的,你自責作甚麽?”


    蕭月白與褚韞約定好會麵之期時,陸子昭便執意要與蕭月白同去,蕭月白為取信於師遠虜、褚韞,才獨身前往。


    想來,顏珣適才能尋到自己的蹤跡便是經由陸子昭指點,而陸子昭的目的,便是要顏珣保自己平安,畢竟顏珣貴為皇子,師遠虜不至於要當著顏珣的麵,將自己斬殺罷。


    蕭月白粲然笑道:“子昭,勞你費心了,你要飲甚麽酒大可同駱潁說,駱潁定會為你備來。”


    陸子昭嗜酒,蕭月白便褒獎他好酒以示感謝。


    陸子昭定下心神,見蕭月白麵色無恙,又探了探蕭月白的脈象,才放心地去尋駱潁買酒了。


    顏珣扯著蕭月白迴了房去,一進房門,便如同張牙舞爪的幼獸似的,將蕭月白撲到在地,而後整個人壓下身去,細細地舔舐著蕭月白喉間的傷處。


    那傷處被顏珣舔舐著,有少許發癢,卻又舒服至極,後背雖是硬得厲害的地麵,但蕭月白終究捨不得推開顏珣。


    顏珣眼底濕漉漉的,吸了吸鼻子,伏在蕭月白心口道:“我定不會再讓先生受傷。”


    “不過是小傷罷了,你不必介懷。”蕭月白抬手安撫地輕拍著顏珣的背脊,忽地聽得顏珣悶聲道:“介懷,我就是介懷,我十分之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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