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起·其十四


    顏珣見蕭月白這樣好說話,猶豫了下,撲到蕭月白懷中,蹭了蹭蕭月白的頸窩,親親熱熱地喚道:“先生,先生,先生……”


    蕭月白怕顏珣摔了去,伸手攬住了顏珣的腰身,因他雙足有傷,受不得重,獨坐之時,腳尖虛虛點地,尚可支撐,但雙腿被顏珣的體重一壓,便須得腳趾、腳底全數著地才能維持平衡了。


    不多時,便有細細的熱汗從蕭月白額角滾落下來,沿著細膩的肌理,蜿蜒進了衣襟內,他穿了一身紺青色的衫子,熱汗浸進了柔軟的緞子裏頭,將絲縷濡濕了,染出一個個暗青色的水暈來。


    顏珣自小悽苦,縱然是他的生母韓貴妃都從未疼愛過他,懷上他之前,韓貴妃不過一個小小的美人,文帝獨寵趙皇後,韓貴妃數月才能承一次雨露,幸而她的肚子爭氣,在一次雨露後,便有了身孕。身懷有孕後,韓貴妃日日盼著腹中胎兒是一個男孩,好藉此母憑子貴,故而生產當日,接生婆告知她她生了一個皇子之時,她歡喜得幾乎要昏死過去,恍惚間覺著用不了幾年,她便能將趙皇後取而代之。


    然而文帝卻對她與甫出生的顏珣不聞不問,直到顏珣滿月,才勉強露了一麵,賜了名,連滿月宴都未提及。自此,韓貴妃便懶得理會顏珣,索性將顏珣交予侍女日夜照看,自己則忙於鑽營,隻不痛快之時,才會想起不曾予她任何好處,卻折磨了她一天一夜才出生的顏珣,而後她便會怒氣沖沖地將顏珣一把提起,剝去顏珣的衣衫,摘下發髻上的金步搖,以尖頭處往顏珣後背紮去,全然不顧顏珣的哭喊,直至幼嫩的後背鮮血淋漓才不得不作罷。數年後,韓貴妃當上了貴妃,愈發忙碌起來,顏珣長到十四歲,有時會記不得韓貴妃生得是何模樣。


    是以,於顏珣而言,全天下隻蕭月白一人可以讓他肆無忌憚的撒嬌。


    方才蕭月白問及他幼年之事,他最先想起的不是欺辱他的旁人,正是韓貴妃,他霎時心生驚懼,才不由自己地作出一副喜怒難辨的模樣來做掩飾。


    但他即刻便後悔了,怕蕭月白將他拋棄了去,蕭月白三元及第,原本前途無量,韓貴妃卻無端央文帝要蕭月白做了自己的先生,生生地毀了蕭月白的仕途,但即使如此蕭月白也從不對他惡語相向,反是傾囊相授。


    而今,蕭月白這樣縱容他,他便愈加捨不得蕭月白,他又蹭了蹭蕭月白的心口,一麵聽著其下的躍動,一麵可憐兮兮地喚道:“先生,先生,先生……”


    在他的輕喚中,他忽覺蕭月白攬著他腰身的手鬆了鬆,他心中一震,怕蕭月白要將他推了開去,遂拚命地抱住了蕭月白的後背,幾乎要將雙臂嵌入蕭月白的皮肉之中。


    蕭月白倒抽了一口涼氣,安撫地拍了拍顏珣的後背,柔聲道:“殿下,你且先起身可好?”


    顏珣渾身一顫,到底還是站起了身來。


    他一站起身,便背過身去,走遠了些,連眼角餘光都未分半點予蕭月白。


    顏珣這模樣似極了受了傷的幼獸,蕭月白心下一疼,連聲喚道:“殿下,殿下……”


    足足喚了十餘下,顏珣都未理會他,蕭月白起不得身,隻得道:“殿下,你再不理會我,我便不作你的先生了。”


    這番話字字千鈞,砸在顏珣心髒上,直把那脆弱的髒器砸得血肉模糊,他怔怔地迴過身去,滿腹委屈地道:“先生,你方才還應允我要做我一輩子的先生的,怎可說話不作數?”


    蕭月白見顏珣雙目泛著水霧,指了指自己的雙足,道:“有些疼了。”


    他怕顏珣自責,並不明言是因顏珣的緣故才致使雙足發疼,但顏珣卻立刻想了個通透,疾步奔到蕭月白身旁道:“先生,是我弄疼先生了。”


    他一近得蕭月白的身,蕭月白麵上、脖頸的細汗便紮入了他眼中,因而話音還未落地,他便顫著手取出一張錦帕來,為蕭月白將汗水拭去。


    待顏珣擦拭完畢,蕭月白作出一副不懷好意的模樣,訛詐道:“如此,一壺廬山雲霧怕是不夠了。”


    蕭月白生得昳麗,縱然擠眉弄眼地作出一副不懷好意的模樣,亦絕無鄙陋之感,反是愈發顯得其眉眼生動,更添一段風華,這段風華好似能將他麵上未褪盡的蒼白都逼退了去。


    顏珣望著蕭月白的眉眼,展顏笑道:“未料想先生這樣好哄,下次先生考我學問,若是我答不上來,定為先生奉上一桌子的香茗,到時先生可不許責罰我。”


    雙足的疼痛已緩解了些,蕭月白抬起手來,以指節輕輕地敲了下顏珣的額頭,失笑道:“殿下,我可不是這樣好收買的,你倘若答不上來,我便罰你抄書,抄不完便不得用膳。”


    “好罷。”顏珣吸了吸鼻子,“我定然會好好用功的,絕不讓先生有機會責罰我。”


    蕭月白摸了摸顏珣那被他敲過的額頭,笑吟吟地道:“那便好。”


    顏珣不敢再撲進蕭月白懷中,便與蕭月白相對而坐。


    蕭月白斂起笑意,肅然道:“殿下,你方才道你懷疑三殿下,你為何不懷疑四殿下亦或是……”


    他停頓了下:“亦或者太子殿下。”


    顏珣眉間微蹙,壓低聲音道:“假若是四皇弟所為,那他來大理寺牢房見我,便是做戲與我、皇兄以及周愜看;假若是皇兄所為,他分明中了毒,還當著我的麵嘔血,這苦肉計使得著實不錯……”


    顏珣還要往下說,卻聽得一陣腳步聲漸近,轉而驚恐地道:“先生,我當真從未害過皇兄,眼下該如何是好?”


    下一刻,便有一內侍立在門口通報導:“殿下,三殿下駕到。”


    顏玘也已到了門口,顏珣見得顏玘,麵上驚恐略略褪去了些,趕忙起身迎道:“三皇弟怎地來了?”


    蕭月白起不得身,朝顏玘作揖道:“見過三皇子殿下。”


    顏玘由顏珣迎到桌案前坐了,他甫一坐下,那壺用以收買蕭月白不許生氣的廬山雲霧碰巧送了上來。


    顏珣擺了擺手屏退侍女,親手為顏玘倒上一盞茶,茶水滾燙,白氣自茶麵升起,將顏玘出眾的眉眼攏在了其中。


    蕭月白垂眼瞧著那茶盞上的描金,暗暗思忖道:阿珣如今犯的是謀害儲君的重罪,旁人本該避之不及,甚至連韓貴妃都未曾來露過麵,何以顏環、顏玘倆人卻是接連而至?莫非是因著兄弟之情?但身在天家又何來的兄弟之情。


    第19章 起·其十五


    蕭月白垂眼瞧著那茶盞上的描金,暗暗思忖道:阿珣如今犯的是謀害儲君的重罪,旁人本該避之不及,甚至連韓貴妃都未曾來露過麵,何以顏環、顏玘倆人卻是接連而至?莫非是因著兄弟之情?但身在天家又何來的兄弟之情。


    蕭月白心下生疑,麵上愈發柔軟,喚來一內侍,又朝顏玘道:“殿下受了些驚嚇,若是胡言亂語,還望三殿下見諒,我且先退下,免得打擾了兩位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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