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話!”謝長纓又哼了聲,將藥碗放在旁邊的小幾上,盤膝坐下。“你左臂及背後共中一百三十一枚暗器,又被怒佛杖風掃了個正,葉浩說你為阻暗器潛入心脈,事先封了心脈周邊各穴,結果怒佛沖入你體內的真氣無處泄散,與你的真氣在經脈內互撞——你死是死不了的,不過沒個十天半月你也休想能動彈。”


    “呃……”


    “你躺了三天了。”


    “唔……”


    “我們現在西陵峽,住在船上。”


    “哦。”


    謝長纓突然伸出手,小心地為他按摩四肢,他眼睜睜地瞧著。


    “放心……再過幾天,你一定會複原……”


    “嗯。”


    “……你就這麽相信我的話?!”謝長纓不知為何,突然狂怒起來,啪地一聲拍在桌幾上。“……你傷成這樣,我這話連我自己都不信!!你為什麽還要信?!你……”


    沈焱默默地看著他,一語不發。


    謝長纓垂下頭。


    “抱歉……我太激動了……我……”


    聲音越來越細,細不可聞。


    都說是小鬼一個了,還不肯承認。沈焱嘆了口氣,看著那個說著說著不小心就睡著的人;放在幾邊的湯藥;還有動彈不得的自己,合上眼,繼續嘆氣。


    “謝公子睡著了?”


    沈焱睜開眼,就見葉浩坐在自己的另一邊,遠遠避著謝長纓,見自己睜眼,微微一笑。


    “他這些天也是很辛苦的,雙臂傷勢未好,卻得保護著我們四人,再加上擔心你的傷勢……”葉浩搭著沈焱的腕為他把脈。“兩位都很辛苦啊。”


    沈焱咳了咳,努力想用‘水汪汪能說話的大眼’表達自己的意思,葉浩歪頭看了會兒,迷惘地搖著頭,突然拍掌道:“哎呀,我好象忘了跟謝公子說,你說不出話主要是因為你內功心法的特異性,陽氣過盛,等喝了我配的藥去燥養氣,晚上就可以說話了。有什麽話到時再說吧。”


    沈焱一陣啞然,忍不住瞪著這個看起來十足無辜無奈的傢夥。都是他忘了說清,謝長纓才會那麽不安和沮喪……這小子,不會是故意的吧?!


    葉浩突然微笑,眸中閃動著柔和的光芒。“沈公子,你與謝公子拚命保護我們這兩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我與宣逸都很感動。相信兩位好心人定會有好報的。”


    “呃。”沈焱搖搖頭,一臉沒關係的樣子。


    葉浩笑笑,沒有再說什麽,端起放在一旁的藥碗,慢慢攪拌。“沈公子大約不知吧,你昏迷前向謝公子說了——救人,快走。這三天來,謝公子當真老老實實地保護著我們,三天方行不到百裏,一日連退六路追兵。幸好怒佛被沈公子離去前的藍焰燒傷,玲瓏雙姝從不打沒把握的戰,少了這三人,以謝公子之能,倒也還算平安,後來上了水路,水路若無排教相助,對方追蹤不易,方才擺脫追兵。”


    看來可以肯定這批敵手與無名教無關了——沈焱咳了聲,看著葉浩碗中越攪越黑的藥汁,努力去想些別的事情——沒有掌控武林黑白二道的無名教插手,實在是可喜之事……


    “說來慚愧,我們與兩位相處如許久,居然一直有眼不識泰山,沒發現兩位就是武林四絕中的的南離火沈公子及北絕謝公子,真是罪過罪過……”葉浩用力地嘆了口氣,一臉崇拜地看著沈焱,直看得沈焱身上起毛毛骨悚然。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葉浩眨了下眼,攪了攪手中藥汁。“公子該吃藥了……”喃喃說著,瞄了眼熟睡的謝長纓,清了下嗓子。


    “哎呀,不好了 ̄ ̄”


    沈焱還不知葉浩為什麽突然大聲叫著,就見熟睡的謝長纓反射性地長劍出鞘,如毒蛇般準確地抵在葉浩頸間,雙眸冷厲。“沈怎麽了?”


    “沈公子沒事的。”葉浩斜眼睨著頸下薄如春冰的長劍,無限溫柔溫和地解釋。“隻要他喝下這碗藥,基本上可以說是沒事了。”說完,將藥碗放在那柄長四尺,寬二寸,薄如春冰寒如春冰名為春冰顫如春冰的劍尖上,微微躬身。


    “葉浩告退。”


    沈焱沒想到葉浩為了叫謝長纓來餵他吃藥,居然使出這等手段,心下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但想到謝長纓對自己這般掛念,明明疲累,卻被葉浩一喚便醒,足見情深義重,卻是心頭微暖,如此一想,便不在意身上麻痛,輕輕笑起。


    謝長纓哼了一聲,瞪著劍尖上的碗,本待發作——至少也該糙扁葉浩一頓以表懲戒,可見了沈焱的笑容,雖是雙頰消瘦,豐唇幹澀,看來幾無人色,又是那等的燦若春陽,已有數日不曾見過。心下一動,暗暗歡喜,突然決定不與葉浩計較了。


    手中長劍一顫一震,劍尖上的碗淩空飛起,謝長纓伸出左手,滿噹噹的藥汁一滴不漏,安安穩穩地接在了手中。


    ……安安穩穩滿噹噹的藥汁


    沈焱又開始想嘆氣了。


    ————————————————————


    葉浩雖然說起話來東扯西談漫無邊際,常是聽上半天卻發現全是廢話什麽收穫都沒有,但偶爾有些話也是可以信任的——比如他身為大夫時說的話。


    沈焱的嗓子在謝長纓端著第三碗藥湯進來時,終於迸出一連串哀號。“葉浩這小子我承認你醫術行所以你能不能好心加些蜜糖甘糙的來中和一下藥味啊 ̄ ̄ ̄ ̄ ̄ ̄ ̄ ̄ ̄ ̄ ̄ ̄”


    ——尤其不要讓謝長纓來餵藥!這小子沒耐性的緊,常是臉一沉劍就出鞘,想他好歹也是名動八表的超級高手,三不五時就被人架了一把劍在脖子上威脅著吃藥,這傳出去能聽得嗎能聽得嗎??!!


    “葉浩跟他同伴去山裏採藥了。”謝長纓反射性地迴答著,在沈焱發出數日來第一道聲音時,星眸一亮,緊盯著沈焱的臉怔怔看著,眸中異芒不斷跳動。


    慘,這冷漠的小孩居然會有這樣欣喜的反應,誰捨得拒絕?誰忍得拒絕?!


    沈焱心下一軟,心想任小謝手中是穿腸毒藥自己也隻有認了。不料謝長纓隻是看了他會兒,放下藥碗轉身走了出去。


    ……不會吧?對自己的魅力深具信心的沈焱垮下臉。


    謝長纓再次走了進來,手上拿著個油膩的罐子,一語不發地走到藥碗前,手一斜,大半罐純白晶體都倒了進去。


    太……太多了……沈焱咳了下,有聲不敢發。這小子愛麵子的很,如果告訴他分量錯了,難保他不會惱羞成怒春冰又架上自己的脖子。瞧他還是一張板凳臉,卻是麵有得色,大約在得意自己難得的細心吧……罷罷罷,的確是難得,想來甜過頭掩去苦味也是不錯的事。


    自我安慰完畢,沈焱含笑看著謝長纓垂眉攪動藥汁,拿慣了長劍的手有些笨拙地捏著調羹,不斷磕在碗沿,靜寂中每一道聲音都那麽清亮脆耳。


    “吃藥。”潔白的瓷器,固執的大手,漆黑的藥汁,刺鼻的味道……沈焱小小地對自己的決心產生了下懷疑——有必要這麽慷慨激昂取義成仁麽?


    唉……


    微微呷了口藥。


    沈焱的臉色馬上變得跟藥色一樣漆黑。


    ——葉浩,你是好樣的,宣逸弄成那樣的化子雞你能麵不改色地吃下,一點表情都沒變化……我佩服你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但我不是你!!!!!!!!!!


    “謝長纓!!!!你要害死我啊 ̄ ̄ ̄ ̄ ̄ ̄ ̄”刺激過甚,兩行清淚自沈焱眼角滑下。


    謝長纓臉色微變,手指點了下罐中白色晶體,伸出舌頭一舔。


    ……


    相顧無言……


    “對不起,是我邀功心切。”


    ——這麽可愛的理由,又是這麽幹淨利落的認錯……看著頭垂得下巴都靠在鎖骨上的謝長纓,沈焱發現自己的怒火再次灰飛煙滅,不由悲哀地意識到,隻要這冷淡慣了的小子肯服軟,天下就沒有對他硬得起心腸的人了。


    幸好到目前為止,他僅對自己服軟,還不至為害蒼生。


    暗嘆口氣,看著上方醬黃色的艙篷,偏開話題。


    “我昏迷了三天,加上今天,正好四天,今日該是八月廿七吧。”


    用力地點了下頭,謝長纓垂肩看著手中的藥碗,不肯抬頭。


    “重九劍閣的論劍大會,時間趕一趕的話還是來得及的。”


    用力地搖了下頭。“不去了。”


    “因為我的傷?”


    默默不語。


    沈焱眼神微偏。“……可知我為何保護你?”


    謝長纓翟地抬起頭來,重重搖頭。


    這問題他日思夜想,答案萬千,未曾有解。


    沈焱眯起眼fèng,數著艙篷上有幾道篾子,幾張油篷。


    “沈?”


    無奈地搖了下頭,沈焱避開謝長纓的目光。靜默了片刻,突然噗哧一笑。“哎哎,我不好意思表功。你有腦不會自己想,何必一定要我說出來。哈,沈某是會害羞的 ̄”


    謝長纓苦惱地看著他,見他眼神左右遊移,就是不與自己對上,心下有氣,順口便道:“你保護我,是因為你已經負傷了,破罐子破摔,不會破得更爛。”


    沈焱抽了下嘴角,咕噥。“說得真狠。”


    謝長纓站起身,沉默片晌。“……怒佛負傷,玲瓏雙姝不處險地,完整的我,除了可以退追兵外,也可以再次完整地上劍閣,參加論劍大會。”


    端著碗緩步外出,聲音繼續飄來。“你,知我好勝嗜武,若趕不上論劍大會,定會遺憾,才將所有攻勢一力攪下……但你又知?若要好友重傷換來我的機會,更讓我遺憾終身!”


    ……好友麽?


    沈焱苦笑了下,看著上方的艙篷,微微吐了口氣,感覺自身如處浮雲,輕飄飄,晃悠悠,了無個重心。


    謝長纓吶,你再這樣單純下來,卻教我如何自處?!


    第35章


    西陵峽西起香溪口,東至南津關,航道曲折,灘多水急,向是有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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