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笑聲中,另一道柔和中帶著沙啞的聲音隨著先前的聲音之落而起,慢吞吞地吟著,聲音雖慢,卻有種不可違逆的豎定,等吟到‘扣舷獨笑,不知今夕何夕’時,凡是過往遊船畫舫都緩了下來,船上的賓客們亦不由看了過來,隻覺此詞凝集下千古以來的傲氣凜然皆由青年道出,平平淡淡的語氣卻讓人渾身熱血一震,當真是滿江桂漿,北鬥挹酌,萬象為賓客!


    第27章 風情萬種


    小舟晃悠悠地從青糙湖向洞庭湖劃去,操舟的船娘秀靨微紅,操舟的同時時不時輕挽鬢發,明知沒人會注意她一個小小船娘,但不整個儀表姿容的話,又覺是愧對身後那兩位神仙也是的人物。


    窺空偷眼向後瞄著,但見一個依然坐在船沿看著周圍碧水共天,簡潔柔順的月色長袍穿在他身上,益發清雅絕塵,唯有一句謫仙人可形之;另一人站在船頭,迎風而立,衣袖被日光一映,泛起金波,整個人便似籠罩在朦朧光影中,長眉帶情,鳳眼含笑,卻是說不出的高貴雍容。


    兩人皆是背對著背,一靜一動,一立一坐,看來似是全不相幹,但船娘又覺得不是那麽一迴事,這兩人似乎是對對方了解甚深,甚至不用親眼見著,一個風吹糙動就能知道對方到底想幹些什麽了。譬如此時——


    “唔……”船頭的錦衣人不知發現了什麽,微微彎下身看著下方。白衣人盤膝托腮,正看著身邊流水,聞聲微笑道:“洞庭銀魚出艑山、君山湖中,嬉遊於清水糙灘的緩流之處,小才盈寸,長二、三寸,至四、五寸則賤物矣。眼見黑點者佳,以火焙之,勝日幹者。隻是此魚向來中產於冬夏,此時已近中秋,居然還能見到此魚,甚為難得。”


    錦衣人又唔了一聲,打量著舟前緩緩遊過的圓條狀的小魚,銀白透明,周身無鱗,瞧來甚是怪異,方才乍見下還當是眼花。“原來這便是洞庭銀魚啊……昔日在‘家’曾吃過,隻是風味難如親臨此處來得鮮美。”


    兩人說到這,還是背對著背,像是各說各的,船娘卻聽得幾乎要懷疑這兩人是不是背後也長了眼睛。不過這種問題以後再研究,現下有更重要的。


    紅著臉咳了一聲,清清嗓子,秋波橫向錦衣人。


    “葉相公真是好見識,這洞庭銀魚向是久負盛名,數度進貢於朝廷,是天下有名的珍品,隻是即小且貴,一盤下來便合常人家月餘所需,一般酒樓都不提供。今日難得見到,若宣相公有興趣,奴家打撈幾尾供相公品嚐。”


    錦衣人一怔,迴過頭來,仔細瞧了船娘一眼,小靨秀唇,清麗秀致,不由鼓掌笑起。“蓮娃不愧是洞庭湖排名第一的船娘,如此善體人意,可不憐人。”


    船娘受此一贊,臉色更紅,本來微抬著的頭也忍不住低了下來。


    白衣人睨了錦衣人一眼,微微一笑,指著前方小山,柔聲說道:“君山七十二峰,畢竟也不是會有人煙,瞧著那處,我們等下下船烤個魚也是不錯的。”


    船娘聞言放下撐杆,正要下網捕魚,錦衣人笑吟吟地伸出手來,也不見如何作聲勢,湖水突然倒衝上來,水中,挾著幾尾亮晶晶的銀魚。


    ——————————————————————


    這葉、宣兩人正是自七夕夜三言兩語便決定離家出走的不良教主與翹宮皇帝。原本他們是要上崑崙的,路也是向是崑崙而行的,隻是為什麽會偏移到兩湖一帶來,卻是不怎麽清楚的事。反正兩人走了個把月,以崑崙為目標,從京師一路走至湖南……然後算算時間快中秋了,軒轅就說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賞月合當來洞庭,即有雲夢的委婉,又有湘妃的淒艷,說不得遇上湘夫人,那才叫艷遇。


    夜語昊擺脫無帝之職後,無事一身輕,隻是即不能留在無名教,也不願留在皇宮,便這麽四海為家當個天涯浪子,聞言覺是無甚不可,便與軒轅一道來了,兩人先是上了嶽陽樓,觀看了滕樓上因範記、蘇書、邵刻而名傳千古的嶽陽樓記,又雇了葉扁舟在湖麵閑蕩,等著中秋來臨。


    ‘嚓’地一聲,小舟微蕩,在荒山邊停下,這一路劃來左彎右曲卻不曾碰上半點山石,有若臂指,軒轅看得讚嘆不已,連聲誇著。見少女先下舟尋盤石係住小舟,隨之下舟一同尋找。


    夜語昊瞧見了也隻是笑笑,自己抄起裝著銀魚的竹簍也下舟,不與那兩人一起瞎摻和。


    和風輕拂,八月的天已將涼,他有些疲憊地閉上眼,感受著風中的水氣拂在臉上,有些濕冷。耳邊聽得軒轅小小聲地與少女研究該往哪裏綁,該如何綁,這樣可對否……還有少女清脆的迴答,嚦嚦在耳,雖尚困頓,亦聽得啞然失笑——這軒轅還真是敏而好學,不恥下問,連繩結在哪種石頭上該綁幾個結都要問個一清二楚……不過那少女想來也是正中下懷,教得開心吧。


    收起唇畔淡淡淺笑,夜語昊睜眼瞧了那兩人一眼,軒轅蹲在石前,左右拉扯著繩子,少女彎著腰站在他身後低聲指點,長發垂下,有幾絡拂在軒轅的肩上。


    果然呢……夜語昊攏緊了被風吹亂的劉海,抿唇冷笑,微挑的眉也不知在轉著什麽念頭。


    “昊。”軒轅與少女說了幾句,招手喚人。夜語昊提著竹簍走過去,隻見軒轅指著兩塊巨石合圍出的空地,笑道:“你瞧這地勢,正好給我們烤魚擋風用,我們就在這裏烤銀魚如何?”


    夜語昊定定瞧了他片刻,微微一笑。“好啊,你去尋些柴火,我來處理這些銀魚。”


    少女聞言正想自告奮勇為軒轅帶路,話未出,夜語昊笑眯眯地看著她。“蓮娃姑娘,不好意思,在下與這位朋友向來無酒不歡。據說君山的醉太白是有名的佳釀,不知能否請姑娘為我們買兩壇迴來?”問是問著,手裏不知何時已取出一錠銀子,邊說邊塞入少女手心,同時又解開繫舟的繩結塞過去,一臉笑容溫和無比,哄得少女暈淘淘,就這麽糊裏糊塗地上了小舟買酒去。


    迴過身來,軒轅已經不見,瞧著足印延伸,大約是入林尋找柴火去了。


    夜語昊雙手架在胸前,再次挑眉。


    ——————————————————————


    柴火引燃,在八月的仲秋白日間,多少還是會帶來熱意。軒轅手中四季常伴的玉扇總算有了用武之地,體貼地為坐在火堆旁左右轉著魚串的夜語昊打扇,一雙狐狸眼笑眯眯地盯著正漸漸變色,噴噴香的小銀魚。


    夜語昊漫不經心地將魚串翻了個身,拂開垂到眼睫前的劉海。“軒轅,我很熱。”


    “什麽?!怎麽會!!朕不夠賣力嗎?”軒轅大驚失色,手上的扇子搖得更氣勁,嘴巴也不住吹著氣來降低溫度。“朕幫你吹吹氣,不熱哦 ̄”


    夜語昊再翻一串魚,頭也不迴地伸手將架在自己肩窩上正向耳朵吹著熱氣的龍顏推擠開,推皺了一張俊臉。“勞駕讓開,別再壓在我身上可成!”


    “昊 ̄”膩膩叫了一聲,見到夜語昊平穩堅定的手微顫了下,白皙的頸項間浮起小疙瘩,龍心大悅,一把將人兒整個攬在懷。“你在生氣嗎?想想也是,這一路玩來,我們都沒有太多機會……”


    沒太多機會幹什麽軒轅來不及說,夜語昊一個轉身,將剛烤好的整串魚都塞進他嘴裏。要不是他及時抬手捏住,他相信這根尖尖的樹枝一定會一不作二不休地貫穿了他的咽喉。


    燙啊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軒轅的慘叫在夜語昊冰冷的目光下,盡數胎死腹中。


    “我烤得如何?”


    ……這樣一張臉下,敢表達出負麵評語實在是需要勇氣的。軒轅識相吞下可能會引起錯誤理解的慘叫,吹了吹烤魚上裊裊青煙,小心地咬了一口。


    夜語昊神色微冷,一臉的不在意,目光卻緊緊盯在軒轅臉上。


    軒轅本來是打定主意,不管嚐到的味道如何糟,都一定要強撐下去——畢竟多年前在崑崙無名山中,三人大顯身手荼毒了無名教那群精英中的精英一事,他一直引慎之戒之莫敢忘之(推其緣故,自是離山時被獨孤離塵下了超級瀉藥,親身體會到當時那群侍衛們的痛苦……)——沒想到夜語昊這魚確實烤得不錯。洞庭銀魚無鱗無刺,肉質極其細膩,但因魚體長不盈寸,火侯一個掌握不當,不是夾生便是焦炭。此刻他口中之物,細嫩豐腴,嚐來外焦裏嫩,鮮美難言。


    “怎了?”夜語昊瞧他古怪地瞪著自己,目光詭譎。


    “……朕啊,本來用來哄你的話都想一簍筐了。”軒轅嘆了口氣。“不過朕現在一句都不想說!”


    為什麽不想說——自然是不願認輸。夜語昊微笑地撇開頭,不過他心底倒是鬆了口氣。


    對於當年崑崙之事,忘不了的不隻軒轅一人。這些年來孤身一人走天涯,少不了露宿荒郊的機會,幹糧吃多了難免反胃,唯有自己親自動手炊食。幾年下來,再次確定了天下除了生小孩外,沒有什麽是他學不會的。隻是他一人慣了,煮的東西雖是合了自己的胃口,卻不敢肯定一定會合軒轅這錦衣玉食慣了的胃口,方才多少還是有些擔心的。


    軒轅三兩口啃完手中魚串,舔了舔唇,突然拋開樹枝。“來來來,讓朕也來烤幾枝與你嚐嚐。朕就不信你作得出朕便辦不到。”說完,一定要夜語昊讓出位子來。


    夜語昊無甚不可地瞧了軒轅一眼,當真便讓出位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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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費力地抱著一壇酒向巨石走去,方靠近便聞到一股焦味,黛眉不由皺起,想著那位葉相公明明弄不來廚事,偏要自告奮勇,還讓自己去買酒,浪費了不少銀魚,教人可惜。


    待繞過巨石時,才發現自己念著的葉相公正柔和地坐在一旁,臉上似笑非笑,看著另一位被煙薰黑了臉的錦繡公子。


    “宣相公 ̄”少女急忙放下酒罈。“這等粗事還是讓奴家來作好了……”


    軒轅正聚精會神地瞪著那魚串,小心地將它們翻了個身,簌簌地又掉了些碎肉。他嘴裏念念有辭道治大國若烹小鮮治大國若烹小鮮的,哪聽到少女在說什麽,依稀聽得有聲音在響,反射性地答了聲。“快了快了……”連抬個頭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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