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唔’了聲,也不知想到什麽,自顧自地陷入了沉思。


    祈世子在旁耐心地等待。


    “對了,祈,倫王藉口水土不服病倒,停在渭陽已有幾日未曾動身——朕覺得很有問題。你若有空,不妨抽出些時間去看看。”軒轅隨口說著,靜了片刻,嘆氣。


    “希望事情不會又如朕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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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兩鬢微霜的貴婦將手中的針紮在一旁,端詳著繡花繃上的素淡水仙,再換個角度瞧瞧色彩層次可有鮮明。


    “久聞李夫人針線女紅為京師一美,今日一見,方知錦繡坊裏誇上天的針線實為俗物。”清亮的聲音驚著了李夫人,但多年來的風霜經曆帶給她連男子都少有的鎮定沉穩。她慢慢轉迴身,看著半夜突然出現在自己房裏的錦衣青年。


    近十年不曾見過,但如此出眾的人物實在很難讓人忘記。李夫人第一眼就看出來者是誰。雖驚訝他為何會在此時出現,還是放下繃子,站起身就要拜倒。“未亡人參見……”


    “李夫人還請少禮。”軒轅拿起放在一旁的繡花繃子,微笑道:“此花繡得端是活色生香,依稀是蜂蝶圍繞,香澤可聞。聽說李夫人娘家蘇州,水溫山軟,這一手繡工果是鍾天地之靈秀。”


    李夫人聽得微微一笑,雖是韻華遠去,不若青春靈動,但那歲月磨練出高雅溫柔的風華氣質,卻遠非少年人可及之。“多謝皇上誇獎。”俯身一衽,又道:“皇上造夜來訪,總不至隻為讚美未亡人這一手繡功吧。”


    “李夫人聰慧過人,難怪當年李教主疼惜如掌上珠寶。”軒轅放下繃子,見李夫人眼神微黯,垂下頭來。


    黯然片刻,聽得室內寂靜,李夫人抬頭苦笑。“想起先夫,一時失態,請皇上見諒。”


    “哪裏,是朕冒昧了。”軒轅咳了聲。“不過朕今日前來,卻是想向李夫人問些事兒。”


    李夫人不解地側了側首,軒轅不給她發問的機會。


    “朕想知——當年,五毒教被滅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當年?!李夫人心一緊,不顧避嫌地抬起眼來看著軒轅。目光與軒轅一觸,又急急低下頭來。“當年?當年不就是五毒教背叛了無名教,為禦夜令所除,難道還有什麽其它的隱情?若有,連皇上都不知,妾一婦道人家,如何可知。”


    “正因朕不知,朕才來問你啊。”軒轅單刀直入。“李教主如此喜愛你,怎麽可能要死也不向你交待個清楚。”


    李夫人的唇蠕動了下,抬頭瞄了軒轅一眼。


    錦衣青年激烈霸道的眼神,教她想起了當年同樣霸道,對著自己時,卻是細聲溫存的人,一時心若刀絞,淒楚地搖著頭。


    “你們男人心懷天下,又哪會顧及身後的弱妻幼子。皇上是問錯人了。”


    “……是因為知恩?”軒轅冷眼看著李夫人纖薄的肩一顫。


    “不對!”


    “明明有著血海深仇,卻為子易名知恩,朕不信李夫人不曾想過向無名教報複——除非,這其中另有隱情!”


    “……”淚水滑下李夫人的頰。“已經塵埋十多年的事,皇上何苦挖出來……”


    “因為,痛苦的不隻李夫人一人。”


    李夫人閉上眼,沉默片刻,苦笑。


    “……為了夜公子?”


    軒轅抿緊唇。


    “聽恩兒提到時,賤妾便知,該來的終究會來。”李夫人流了會兒淚,睜開眼,微微一笑。“皇上本可以權勢逼賤妾的……”


    “您說得不錯,痛苦的並不隻賤妾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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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妾不曾相瞞,妾所知確實不多……”


    想起李夫人最後所言,軒轅若有所思地再次看著手中枯黃的信。


    雖年代久遠,卻保存完好。那是五毒教主臨死前幾天寫下的。


    “……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想本座一世英名,生為人傑,死為鬼雄,不意為人煽動,一時錯念,竟鑄成如此大錯,累及本教上下數千之人。最為痛心者,莫過於這批跟隨本座千裏奔波的忠誠下屬。一片忠心耿耿,本座卻要親手送他們上黃泉路!!


    ……


    ……此事皆本座一人之錯,卻要連累那少年禦夜令。一路奔波,閑來思量,再無他法可得……如此大逆之事,那少年究竟能不能下手,我卻是不知……無論如何,憐卿且記著,五毒教敗亡皆因我掌教無方,愧對先人,與他人無怨。若得我死亡之訊,速速遠走他鄉,好好將任兒撫養長大,莫要思為我複仇之事。


    ……”


    臨終絕筆,一片柔腸百轉中,僅有繆繆數語提到當年之事。五毒教主終是剛勇自負之人,雖一直說著是自己的錯,卻始終不願說出所錯為何。隻可推敲一點:當年的殺戳及事後的燒屍,可能皆來自李教主本意。


    這一點已足夠了。此事連上當年幕後煽動的血欲門,軒轅終於得出結論。


    一個非常糟糕的結論。


    ——因為,有太多確實無辜的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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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軒轅已有半個月沒來了。


    除了最初因倫王而亂了手腳,月餘不能來之外,很少這麽久沒見過他。夜語昊心中難免擔心著軒轅是不是又在計劃著什麽奇怪的事情。


    上次兩人分手的狀態實在很糟糕。軒轅那冰冷的笑語不斷地夜語昊耳畔重複。


    “現在,已經越來越不明白,到底是誰不明白誰呢?”


    一直都是軒轅在追著他,也一直以為自己明白軒轅,了解他一舉一動的含義。卻忘了,在自己了解到他的同時,自己也被他了解……


    “感情,果然是沒必要的東西。”


    世哲說:世間物一無可戀,隻是既生在此中,不得不相與耳。不宜著情,著情便生無限愛欲,便招無限煩惱。


    “偏就你看不透。”


    但,有點明白,軒轅為何每次在傷害自己時,都會露出那種的目光來。


    “你太過在意我的存在。”


    無論是愛一個人,還是恨一個人,目光總會一直追隨著他。


    “所以,我是你最重視的人……”


    是這樣麽?你會一直將我看成最重要的?直到我死,你才可以偏開目光。


    “會有這種期望,虛偽的似乎是我了。”


    靜靜地笑了起來。夜語昊不知道為什麽會得出這樣一個奇怪的結論?!


    看起來奇怪的卻是自己了。


    笑吟吟地啜了口茶,他不再往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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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龍頭。”


    “擺尾,圈並肩陣。”


    “右軍突進,乙庚位伏兵五千,出。”


    “調左前軍二千,中軍三千,左虞候軍二千,三方包夾。”


    “伏兵分散,前軍避你中路,與伏兵合圍。”含笑將代表前軍的紅漆竹子插在少年眼前。


    少年一噎,左右看看——原來完整的長陣被夜語昊一步一步分散牽製,看來損失並不大,卻沒有一處動得了。等自己的右軍追上昊的前軍,敵軍合攏大局早定——當下苦惱地咬著唇,努力思索可有迴天之路。


    暮春的日光透過層層綠葉,折出清淺的霧色。另一位少年抱著大堆五顏六色的竹子,站在圈外無聊地想打哈欠,卻是李知恩。


    三人此時所在,正是燕雲山莊後山腳下的小樹林。


    接二連三分心被罰,結果卻是伊祁兵法進步奇速,沙盤推演已經滿足不了他。第一次,與夜語昊戰了個平手。於是,夜語昊認為,光在室內談兵的時間已經結束了,該讓少年由旁觀者轉為局內人。


    無法再由大處著眼,無法將全局一覽無遺,少年自以為把握在手,實際操作時,卻發現自己有如睜眼瞎子,明明所有的步驟都一清二楚,可是運行起來,總是差上那麽一點點,隻能被人牽著鼻子走。一路磕磕撞撞隨機應變,卻越變越慘澹。這才知,自己終究還是紙上談兵,想超越軒轅與夜語昊二人——唉,還早。


    夜語昊很有耐性地等著少年認輸,但還沒等到嘴硬的鴨子,就聽到林外隱隱有些唿鬧。他瞧了李知恩一眼,李知恩哼了下,走出去。


    昊無奈一笑,想想,總覺不太對勁,也尾隨而出。


    隻剩下少年,看著手中的竹子,再看昊留在地上的竹子,一時間倒也不知要不要跟出的好。


    李知恩與夜語昊走到林子邊緣時,就見金光閃閃,林外圍了大堆士兵,當先數人皆是一身黑衣,袖擺處繡著金紅色的火焰,為首一人手上拿著一塊金牌,守在林外的燕雲山莊的守衛們都俯身跪倒。


    李知恩咦了聲,記得黑衣、袖擺繡著焰火正是神仙府酒色財氣中氣部使者的服飾,此時此地出現,不知皇上有什麽命令,夜語昊卻馬上發覺不對,急道:“他們是倫王……”


    夜語昊話未落,場中劇變陡生。


    黑衣人們長劍整齊劃出,在空中削出完美的銀弧線。


    燕雲山莊的守衛們紛紛倒下。


    李知恩臉色煞白,清叱一聲,懷中尚抱著的十來根竹子如尖錐般向著黑衣人們照頭she去。黑衣人長劍再次劃迴,銀光數折,竹子就如同紙折般不堪一擊,散落成段。


    半空中,銀芒微閃,一道細若無物的絲線穿過散落於地上的竹杆,勁力一揚,竹杆帶著塵埃向黑衣人們再次she出。


    牽情絲!


    來者正是伊祁。


    少年如棉絮般輕飄墜下,抄住夜語昊一隻手,向李知恩喝道:“走!”


    第23章 方生方死


    前路被阻,隻有向山林裏繼續前進。李知恩心痛被殺的下屬,沒發現伊祁的臉色比他還難看。


    黑衣,袖擺繡焰!!


    又是這群人幹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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