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蹺起二郎腿,整個人沒有形象地攤在了龍椅上,著迷地看著指尖的血一滴一滴往下滴。


    自小便不曾見過母親,雲她身子不好,人間留不住,已駕鶴西去。先皇體弱多病,光是家國大事便已耗去了他少有的清醒時光,哪有空為這個兒子多想。隻道文韜武略帝學權謀都有人教導,這皇位日後終歸也是他的,世上一切容耀盡歸其身,已然足矣。


    軒轅身邊,隻有一個先後昔年無聊時自製的娃娃。


    五歲時,軒轅就將娃娃收了起來——難說是因為害羞,還是為了保護。


    太過保護,刻意遺忘的結果,是角落裏的娃娃被父皇看到後,覺得髒,下令扔了。


    在垃圾堆裏翻了一整天。軒轅明白了,世上有些事情是強求不得的,而有些事情,錯過了就什麽都無法改變。


    帝宮驚變,先帝和先後雙雙拋棄了他。兩人一世情纏,致死不休,這筆愛恨誰也不明白。


    先後顧及了伊祁的生父,顧及了伊祁;先帝顧及了九王,顧及了天下……


    可是,沒有一人有顧及他。


    因為他的早熟沉穩到無需任何人的關心?


    就沒有人想到,他也不過是個自幼嬌寵,年方十二歲的寂寞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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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軒轅並不是軟弱的人。


    他不會自艾自怨自憐。


    他隻想毀滅一切。


    所以,是個錯誤的時間,錯誤的相會。


    他沒想到夜語昊居然真的會相信自己,居然這麽輕易地就傷了他。


    心下漸起不適,漸漸地注意上了夜語昊。注意到他說話時眉毛習慣性的微挑,注意到他柔軟平和的聲音被刻意壓低,注意到他似笑非笑的麵容全無波動,注意到他思索算計時手指輕扣桌幾,注意以他漆黑的眸子再也不會對自己表達出任何感情來。


    昊的心封上,就再也不會打開。


    難以忍受這眸子中再也沒有自己的存在!多次對執下,麵對昊冷淡的態度,軒轅變得偏執了起來。


    不斷傷害著昊,想證明自己存在於昊的心中。


    或許,在下意識中,他明白,昊的心太硬了,不將它打碎,他沒有機會進入。


    寧可它千竅百孔,傷痕累累。就算粉碎,也要在上麵刻下自己的名字。


    明知錯過了便什麽都無法改變,卻無法放手。


    早已放不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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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紙上的血已經浸滿大半張,傷口也在漸漸凝固。


    眯眼靜靜看了片刻,軒轅笑了一笑。


    許多刻意被遺忘的事情一一迴複到腦海中,軒轅突然想起了,最初時,為什麽會一劍切下的理由。


    那雙冷與熱,冰與火,嚮往著生存,也嚮往著死亡的眸子。還無法將一切感情都隱藏起來,明白表示出自己迷惘的眸子。


    他與他,宛如鏡裏的雙生子——嚮往著毀滅,掙紮著生存。


    同樣的人不需要兩個。


    你死了,我活著,走向不同的命運,該有一個可能是幸福的吧。


    這是選擇,不是你,便是我。


    結果……同樣存活,同樣痛苦。


    舔了舔指尖的傷口,腥甜,微鹹,軒轅閉上眼。


    昊啊,你說的沒沒錯,我總是在不適合的時間,追求著自己也不明白的事情。


    當年如此,現在如此。


    日後,還是會如此!


    要不然,豈不是辜負了你的期待?


    軒轅睜開眼,淡淡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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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祁,你再敢走神,為師可要增加罰跪的時間了!”看著伊祁又是紅暈滿臉神不守舍,夜語昊有些無力地托著腮——不會吧,太太太蠢了……自己真的希望當年能走上這樣的道路嗎?


    “我沒走神啊,我一直都在研究這風後八陣的排列關係。”伊祁自己也沒想到居然會再次走神,吐吐舌,努力狡辯。“風後八陣,大將握齊,置於中軍,故名之為八,實則九軍。八抱一為少陰數,但九軍布局,卻為方陣,次序為:前軍、策前軍、右虞候軍、右軍、中軍、左虞候軍、左軍、後軍、策後軍……”


    “背得很好,解釋得也很正確。”夜語昊意思意思地拍拍手,微笑。“不過,我剛才問的是風後八陣轉為六花陣後,先鋒、踏白、跳蕩、弩手的變化是由何而來?”


    少年一怔,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想到因自己一路走神已經增加到七個時辰的罰跪時間,腳軟。“師父呀~~你人好心好,溫文善良世無其匹,再給我一次機會吧~~~~~”邊說邊搖著夜語昊的袖子,極度謅媚的笑著。


    “乖,人無信不立這句話不用為師再教吧。”夜語昊拍拍少年的手,一臉慈愛。


    一天被捉兩次,今日伊祁想來是再也不敢分心了。夜語昊淡淡一笑,目光所及,門外另一個少年正看著裏頭,與自己眼神對上,唇角一痙,扭開臉,鼻孔間哼地嗤了口氣。


    世事不如意者……


    夜語昊有些麻木地繼續嘆氣,還是那晚為兩人努力遮擋著伊祁的李知恩可愛。不過,人家肯不與自己計較已經是上上大吉的事情了,又如何挑得了對方態度的不佳。


    突然想到,那夜離去之後,軒轅已有近十天沒有出現在燕雲山莊了。


    將目光轉向窗外,桃紅柳綠,春色正好。


    柳蔭深處,似乎還能看到軒轅那夜熾烈激動,幾乎是怨恨的目光。


    下意識地皺了下眉,夜語昊收迴目光,也收迴心神。


    這種會影響到他情緒的東西,他一向不願多作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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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卿辛苦了,來來來,喝杯茶。”示意宮女為風塵僕僕的人上杯茶,軒轅一雙狐狸眼兒笑成彎月。


    “再吃些糕點,好好恢複下元氣。”


    “夠了。”急急推開龍手親自送上的糕點,祈世子隻怕自己折壽噎死。


    “今次可順利?”皇帝一臉虛心請教。


    “順利過度。”祈世子嘆氣。“虛夜梵擺明了就是在等我們上門去問的,才天天沒事坐在那吹簫引鳳。”


    “哦,這真是個好消息。”軒轅笑了起來。“那你可問出些什麽?”


    “大消息~”祈世子故作玄虛,笑嘻嘻地豎起食指抵著唇靠近軒轅。“絕對是天大的消息……”


    “你好象要八卦前的村俚婦人。”軒轅一臉嫌惡地打斷,捧起奏摺翻閱。


    “——!”祈世子臉色扭曲了片刻,氣結。“皇上啊,你又不是不知臣心下最遺憾之事便是微臣越來越像個八卦茶館……”


    “消息。”簡單兩個字斬斷所有廢話。


    “虛夜梵是夜語昊的師叔。”


    軒轅一震,手上批折一筆劃歪。抬頭看著祈世子一臉得意——就不信你不訝。


    “……這倒是個值得賣給武林販子的消息。”迴過神來,軒轅點了點頭。


    “多謝皇上贊同。微臣已經以三萬兩的價格賣給他了。”祈世子證明軒轅當初會選他主掌暗流絕對是因為兩人臭味相投。


    軒轅瞪了他半晌。


    “……太便宜了,至少該五萬兩。”


    “著啊,微臣本來叫價十萬兩的,他就地還錢,還到五萬後,說上次昊帝座之事我們欠他三萬兩,隻肯付二萬。還是微臣據理力爭,才爭迴三萬。”祈世子說得很有自豪感。


    軒轅嗯了一聲,突然醒悟。“我們說這個幹嘛……”


    兩人麵麵相覷。祈世子咳了一聲,知道該在皇上惱羞成怒前送上降火良方。“虛夜梵說了,他是三代無帝在退隱之後才收的徒弟,與無名教沒有任何關係。他不知無名教,無名教也不知有他這個人的存在。他會救昊帝座是因為他師傅的遺命。”


    “哦?”


    祈世子靜默片刻。


    “三代無帝道,無名教負了夜語昊太多,該贖罪的是他們而不是昊帝座。所以,三代無帝與虛夜梵以恩易恩,以救命、授藝、贈樂三恩,換他三個承諾——於危難時救夜語昊三次。”


    “這樣……”軒轅喃喃地說了聲,與祈對視一眼,轉眸看著窗外。


    會讓上代的無帝也覺得罪孽深重,甚至將三代無帝以遺命交換來的承諾用來補償昊而不是守護無名教——當年,到底發生過什麽事呢?


    在夜語昊大開殺戒之下,到底有何隱情?


    迴眸瞄了祈世子一眼。


    “祈,無名教方麵查出多少?”


    祈世子無奈。“那是昊帝座身為禦夜令時的事情了。依照慣例,除了下令的無帝本人外,連四代的日君月後都不可知情,當時到底死了多少人,除了事後那一堆在禦夜使者中流傳的流言外,沒有人知道真相,後來昊帝座續任無帝,連這流言也都消失了。暗流查了很久,隻查出,當年五毒教反叛無名教,似是為血欲門餘孽所煽動。”


    “血欲門?!”軒轅皺了皺眉。“你是說百年前南麵稱尊,後為無名教始祖殲滅於苗疆十八峒的血欲門?”


    祈世子想起那個邪惡的門派,臉頰微痙。“除了它還有誰。無名教僅此一事便功德無量。當年若讓血欲門得到機會入侵中原,隻怕所有門派都難在百年內恢複元氣,更不用說天下蒼黎。據說他們一派最擅用盎控製人心……皇上啊,你說會不會是……”


    “不可能!如果昊是被盎控製而殺了五毒教遺孤,就不會有今日的無帝。”軒轅有些煩燥地揮揮手,想著昊的個性,反應,心中隱約有個底,卻難以詳細理出。“還查出些什麽?”


    “……有件事可能有點相關。十二年前,獨孤離塵奉了夜語昊之命南下苗疆,滅了血欲門。微臣想,昊帝座之所以不顧離塵老人身為三家見證人的超然身份,執意邀獨孤離塵為無名教供奉,或便是當年曾身受其害,想以毒攻毒,以盎製盎。”


    “確有可能。然後呢?”


    “然後……”祈世子嘆了口氣。“臣慚愧,沒有然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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