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提此事還罷,一提此事,軒轅便忍不住直起身瞪著他。此刻少年尚在昏迷中,不用有所顧忌,話就直接多了。“夜語昊,你持才傲物不可一世,好歹也曾是個人物,怎對朕卻是言而無信,再三失約!三年前答應的事,借著跳崖就跑了;三年後再見,還是老樣子!你若不想死,憑那個衛長又豈難得倒你!簡直笑話!好,你不想要自己的生命,可以。但請別忘了,你的命在完成承諾之前並不完全屬於你自己!還是說,你對朕的承諾就這麽兼價?!好歹朕也是付出了巨大代價!你不要讓朕覺得自己像是蠢過頭的白癡!!”說到這,聲音提高,一掌擊在石壁上,石粉紛飛,印出個寸深的掌印來。


    夜語昊沒想到軒轅的反映這麽激烈,張唇欲語,卻見軒轅突然捂住胸,唇角微微溢出血跡。


    他在雁蕩受伊祁行剌,傷勢未曾全好便四處奔波,方才又在絕崖處救下兩人,內力消耗甚大,隻是他逞能強撐,極力掩飾,夜語昊居然也沒發現他傷勢不輕。


    ……真是亂七八糟……夜語昊默默無語地將黑玉瓶遞迴軒轅,軒轅氣沖沖地一把奪過,倒了一粒服下,也不運氣化開藥效,就這麽怒瞪著夜語昊。昊被他這般瞪著,居然也覺有幾分心虛。


    “咳……好些了嗎?”


    “托福,死不了!”


    “這樣啊……”夜語昊再咳了聲--為什麽沒人想到他也是個重傷者啊,難道真的是生氣的人最大?還是偏開話題好了。“你還沒說伊祁的身份。”


    “沒什麽好說的。”


    “那我來猜?”


    “請便!”


    夜語昊古怪地看了眼軒轅,突然笑出聲來。原來夜語昊看著軒轅難得負氣的樣子,突然想到,這軒轅小時性子嬌寵慣了,想必與伊祁現在沒差多少,都是一般愛生氣,隻是後來不斷糾正修養,才變成如今這般模樣。這樣一想,就忍不住將軒轅笑麵狐的樣子套上伊祁生氣的樣子--伊祁被撿迴來後,哇哇叫的樣子,別扭的樣子,微窘的樣子,不悅的樣子……


    軒轅狐疑地瞪著他,不知他為何笑得如此開心。


    夜語昊看了他一眼,正正臉色,決定不將自己心中所想的說出來,免得有人惱羞成怒。


    “行剌你的是伊祁對吧,這點他也承認了--隻是他還不知道自己行剌的上是你。你被他剌傷,卻掛著傷四處尋找他,不敢動用官府的力量……啊,我……”夜語昊說到這,突然明白過來,這少年不可能姓軒轅的--軒轅竟然不敢動用官府的力量,正代表這少年的身份不可輕泄,一旦泄出會造成極大醜聞--所以,他,不是先皇的私生子,而是……


    “嘿,明白了?”軒轅冷淡扯下麵具,疊起收進袖袋。“何不繼續說?”


    “是……先後……淑德太後……”夜語昊看著軒轅漠然的臉色,遲疑著慢慢道:“十七入宮,十八誕子封後,母儀天下,二十……病重歸西……”


    軒轅看著少年微皺著眉,有些不適的睡臉,緩緩將背靠到石壁上。


    “都是一群無聊的蠢人吶……你猜著了又怎樣……”


    “聽說淑德太後……未入宮前,是神仙府的大當家?”


    “不錯啊。”軒轅原也不認為此事瞞得過昊,隨便說了句,又成了悶口葫蘆。昊待想再說,見軒轅這般神情,自覺不適合,但不說的話,氣氛又凝窘過度,咳了幾咳,幹脆閉目養神。


    洞中的寂靜浮著虛無的安全。或許是劫後餘生帶來的鬆懈感,軒轅漸不再掩飾自己的情緒,眸子緊盯著伊祁秀麗的容顏,隨手撿了根附在衣擺上的枯枝,一截一截折斷。聽著卡喳卡喳的脆響,目光漸漸陰鬱。


    過了會兒,目光移到夜語昊身上,正見他垂眉斂目,神色平靜,心下不禁有氣,身子也移了過去。


    自從無名山溫泉一事之後,夜語昊對軒轅的舉動是留意有加,這會兒看似養神,神經卻是未曾鬆懈過,軒轅方動,他已睜開眼。“有事?”


    “沒事不能過來麽?”軒轅有些煩燥,想了想,又笑起來。“倒是昊呢,你之前說了那麽多話,好像少說了一事。”


    “少說一事?”夜語昊肯定,要不是臉上還帶著麵具,他隻怕是無法如此完美冷靜地說出:“是指你要現在上我?”


    “聰明聰明,三年不見,你是解風情多了。不過,你是無帝,措詞別這麽難聽,像共效於飛,魚水之歡,燕好……哪個都不錯吧。”軒轅俯身逼近夜語昊,笑彎了狐狸眼,方才的不悅早就飛到九宵雲外。


    “交媾罷了,用不著說得那麽好聽。”夜語昊心下嘆氣,嘴上嗤聲,“你要在伊祁麵前?”


    “你不放心,朕點他睡穴如何?”軒轅伸手撩起夜語昊散落的留海細發,在指間旋了旋,拔到他耳後,順手揉摸著細嫩的耳垂。愛不釋手地摩挲片刻,滑下,一個用力撕下那張平凡溫文的麵具。


    撫著清逸秀絕,高傲自負的容貌,喃喃笑語:“好久不見了……”


    夜語昊唿吸微轉促,軒轅靠得太近,鼻息可聞,每一個吐納似都噴在對方臉上,而自己的唿吸也吸進了對方的氣息。太過曖昧的氛圍,讓他隻能屏住氣淺淺唿吸。想偏開頭,又覺是示弱,當下皺眉冷聲道:“軒轅,你若非要在此地,我也無話可說,畢竟這是我欠你的。但我隻欠你一次,事了之後,你須應我,從此陌路,再無任何牽扯!”


    “再無任何牽扯?!嗬!!”軒轅自牙fèng間笑了一聲,狠狠捏住他的下巴,眸子冷硬得像塊黑石。“你在說笑話麽?你怎麽可能與朕沒有任何牽扯,你若真想與朕沒有牽扯,你就不該在離去前幹了那件事!--對了,你還不知道吧,伊祁的仇,正是由你間接造成的!”


    夜語昊下巴被軒轅捏得生痛,聞言臉色微變,不由瞄了伊祁一眼,迴想著自己當年走時布置的諸多暗手。軒轅直直地看著那雙微帶出點人氣的清冷明眸,硬梆梆地扔出七個字。“灸-手-可-熱-勢-絕-倫!”


    “灸手可熱勢絕倫……”夜語昊重複了一遍,突然想起。“是--”


    “炙手可熱,連朕也都為之無奈的,普天下要多了那還得了?!夜語昊,你即逼著朕立下毒誓,為何又不信朕?!朕對著你所立的誓,何曾有相違過?!你為何將那份毒誓留給了倫王?!”軒轅手上加重著力道。


    “我……事關天下,我不得不防著一手……倫王雖為王室,卻是富貴閑人,一向不理朝政……”夜語昊臉色更白,帶著透明的青灰,緩緩閉上眼。


    “富貴閑人?!不理朝政?!”軒轅氣極反笑,想到自己一路倒黴都是為此,實在忍不住,又是一掌拍向石壁,入石數寸,整隻手都埋在石壁裏。夜語昊聞聲睜目看了他一眼,唇齒微動,終是未說。“那是九王叔!他貴為朕師,昔年代先帝與無名武聖二莊周旋,確當得此語評價,朕繼位後九王叔便已隱居泉林--為的正是朝無二主,不敢功高震主!他那倫小子偏生不知好歹,隻道王叔虧了他,一心與朕作對。


    原本王叔走得幹淨利落,除了個倫王稱號,什麽都沒留給他,他抓不著朕的把柄,也隻好安份守己。你倒好,一紙送過去,讓他知道朕的江山不是那麽安穩,居然還會受人要挾--像他這般有野心的蠢材,豈不心動?!你點燃了顆爆竹,卻拍拍屁股走人,留著朕焦頭爛額了三年……你還敢說沒有任何牽扯?!”


    軒轅說著說著,原本扣在昊下巴上的手鬆開,漸漸下滑,若實若虛地按在夜語昊頸間,隻要一個用力,世間就會少了一個可氣可恨的作對人……


    手漸漸地縮緊,軒轅眯眼丈量著因唿吸困難而胸膛急劇起伏,蒼白的唇倔強抿緊,麵若沉水的男人,感覺著這道高傲生命在自己的動念掌握中,似是完全屬於自己的快意,陰鬱的眉微微鬆開。


    低下頭,輕吻著昊幹燥平滑的唇瓣,伸出舌尖細舔描繪,挑逗地在唇際滑動著,手心微向前用力,壓抵住喉結。手上力道不曾鬆,也不曾再緊,過了會兒,靜靜貼在昊因無法唿吸而輕顫的唇瓣上。


    夜語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近在咫尺的兩雙眼,一雙怒海紅蓮,焰焰燒熾,一雙冰封寒湖,漠漠無情。


    雙方對看了好了會兒,軒轅微笑著鬆開手,趁昊急劇喘吸時,將他整個人都壓倒在地麵。夜語昊墊在下方,摔在堅硬的石地上,受力更強,咬牙痛哼了聲,眼前一片金光亂冒,臉色再次慘白。痛楚漸迴時,隻恨自己百骸未散,四肢仍在,尚未粉身碎骨。


    “你啊你啊,不管怎麽樣,你總是有辦法讓朕生氣……”軒轅低語,有些無奈地看著身下的人,“朕都想不出該怎麽對待你了……傷了你朕也難過,可是不傷你朕更難過。隻是今次……真的不能原諒你了!”


    夜語昊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唿吸急促,哪有空去理軒轅在說什麽,軒轅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說下去。


    “朕那娘親淑德太後,出身權門,天生麗質,不管是身手,才華,容貌,運氣都可算是人上之人,可說是天才。可是,這也是她的悲劇了,她成材太早,心高氣傲,觀世透徹,反倒失去了生存的目標,行為隻是隨心所欲,百無禁忌,喜怒無常,善惡不清。


    先帝在一次偶然中見著她,為她這任性所迷,不顧諸臣反對,迎她為妃。


    她初入宮時,為了家人性命著想,也曾安份了些時日,後宮佳麗三千,先帝獨寵她一門。


    可是她一身反骨,一日不造反便痛苦,強捺了幾年,就跟著個說是什麽初戀的情人跑了。”


    夜語昊雖有猜著,可也沒想到那個母儀天下的皇後居然是這般驕縱的性子,心下也不知是驚是厭是羨,默默聽著軒轅下文。


    “皇後私奔,古所未有,為了天家顏麵,甚至還得為之遮掩,說是病重,駕鶴西去了。私底下朝廷沒有少找過她,但她即曾是神仙府的大當家,那自該知道如何避過手下的追蹤,倒也逃了幾年。


    最後,是先帝鍥而不捨,在九王叔幫助下終於找到了她。


    原以來她會捨棄天家而追隨的人應是無比出色,沒想到隻是個文弱書生,又病又癆,窮苦交加。莽莽神州,風流人物數不勝數,何以她竟會選了這樣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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