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是他應有的行為啊!!少年在心底亂叫著,思量自己是不是被葉凡下蠱了,耳邊聽得韓霽繼續道:“可否請教一下這位小兄弟的大名?”


    少年身形微僵,冷冷看著韓霽,手心已在凝聚力道。


    葉凡微微一笑,摟緊懷中的炸藥庫,不讓他為害蒼生。“韓公子何以想問晚生這同伴的名諱?”


    韓霽略一猶豫。“也沒什麽,隻不過這位小兄弟的臉在下越看越覺眼熟,似是一位故人,才冒昧一問。”


    “故人?”葉凡咳了一聲。“能否先請教……”


    韓霽看看秋素心,秋素心看著少年,慢慢道:“葉相公,妾身隻能說,那人姓京,京師的京。其他的,不太方便說。”


    葉凡看少年,少年眼也不眨地搖頭。“沒聽過,你們認錯人了。”


    “真的沒聽過?”秋素心直直地盯著少年的臉,任意一絲變化都不錯過地繼續追問。


    少年嗤氣。“沒聽過就是沒聽過,哄你們有什麽好處?你不覺自己太長舌太無聊了點?”


    韓氏夫婦出身貴胄,何曾聽過有人如此不著情麵地斥責,當下便有再好的涵養亦忍不住臉色發青,重重哼了聲。他們數度忍耐少年的無禮,除了看在他年幼及葉凡的份上,也是看在這少年與他們故主有幾分相似,怕衝撞了一直在尋找的少主。但這少年全不領情,說起來來盡是偏激極端,全無修養,根本不可能是他們故主教出來的,便不想再留下自取其辱。


    韓霽向葉凡拱手,正想告別,突然臉色一變,急急將葉凡扯住,向左邊一躍三丈之遠,秋素心與少年也同時跳開。但見四人原本所站之處,塵土飛揚,被數道勁氣she出四個洞來,若眾人方才還留在原地,這洞就要掛在他們身上了。


    葉凡似乎尚未反應過來,隻是呆呆地站在一旁,開口想要問話,卻見十多個黑衣人不知何時已潛近他們身畔,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眾人,為首的喝了聲:“打”,便圍攻上來。


    韓霽與秋素心分站在葉凡左右,聯手拒敵,兩人用的都是軟劍,平日纏在腰帶中,甚少有人發覺。展開時矯若遊龍,薄若春冰,雙劍交合之間大有默契,互補圓缺,將正麵的敵手都擋了下來。


    少年氣急敗壞的跺跺腳,拉著葉凡想避開卻是不及,背後亦有五人圍了過來。看來是寧可錯殺決不放過了。他隻得自袖內一揚,一道細長的絲線蜿蜒而出,圓舞風華,如情絲不絕,長長地纏綿過五人身子,那五人身形一震,呆立當場動也無法動彈。


    倒也不是這五人太膿包,而是他們的重心是在韓氏夫婦身上,見葉凡隻是上山便累得直喘氣,不可能有什麽高深功夫,連帶他們看輕了少年,隻當三五人便能製住兩人,派出五人已是極為難得,認定這兩人是甕中之鱉了。不意少年自幼便在家人的刻意培養下,武學修養甚高,早已超出一般同輩,老一輩的若非是名重武林之人,亦難是其敵手。這批人身手也算不差,但存了輕敵之心,竟連少年一招都接不下。


    但少年這身手一露,在場所有人都神色大變,失聲喚道:“牽情絲!”


    “牽情絲?”葉凡眨眨眼。


    韓氏夫婦雖是一臉激動,但見黑衣人也是一般,大有棄了自己轉向少年之勢,忙手上加勁,以十二成功力對敵,閃閃的劍光凝成雪山霧濤,排山倒海地推了過來,絕不讓他們擺脫。黑衣人卻因轉移了目標,一直想擺脫韓氏夫婦的糾纏。雙方的心思背道而馳,舉止卻是一般,當下再不隱藏任何實力,也不再作試探,完全是以命搏命的對恃。


    雙方雖已為少年拚上了命,但少年隻是瞧上他們一眼確定沒人相撓,腳步連停頓都沒有,拉著葉凡逕自離去。


    “喂喂……慢點慢點。”葉凡邊跑邊嘆著氣,深為自己感覺不幸--自己隻是個文弱書生而已,為何得陪這少年發足狂奔?!從明王峰一路衝下,幾乎沖了三裏都沒停下過,一整天奔來波去,怎麽看都像是自己多事的報應。


    少年冷著臉,也不答話,腳步卻漸漸慢了下來。突然放開葉凡的手,葉凡煞不住沖勢,向前跌撞了幾步,險險摔倒。


    “我們……該分別了。”少年看著葉凡站定腳,轉身,正待說話,卻搶先拋下淡淡一句。說完身形移動,也不管葉凡待要阻止的手,拂然遠去,三兩下便消失在七轉八折的羊腸小徑。


    葉凡靜靜站著,也不知心中作何感想,好一會兒,輕笑了聲,笑容卻微澀。“你口口聲聲隻是不信我,卻又不想連累我,自願誘敵……唉,真是蠢小孩啊……隻是,我既救了你,又如何能忍心放你一人孤伶伶地在人海中掙紮呢……”


    聳聳肩,葉凡在道旁尋了塊大石,用袖子拂了拂石上塵埃,這才坐下,從袖中掏出本書,眉開眼笑地翻閱著,意態甚閑,讀到佳處,不住地擊節嘆息。


    金烏一點一滴地西移著,玉兔已臨蒼穹,冬日裏天色暗得早,朔風吹來,枯木瑟瑟作響,擦入石隙間,時有嗚嗚之聲。雖未全黑,但白日裏奇絕秀峻的峰石,已被濃墨縮印成鬼影幢幢。


    路上人徑早稀,書上的字也變得糊模,辯認不出了。葉凡揉了揉酸澀的眼,滿意地看到小徑深處,黑衣人們終於循跡尋來了。


    笑吟吟地合上書,葉凡閑坐石上,愉快地打著招唿。“一個時辰便能擺脫韓氏夫婦,諸君果然名不虛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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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離了葉凡,少了個拖累,輕功展開,不到半個時辰便奔出百裏之外,想那韓氏夫婦與黑衣人不論是哪方都不容易追上自己後,腳步緩了下來。


    他不知道韓氏夫婦現下生死如何,他也不想知道。自山莊遭焚,他獨自逃出以來,也曾去尋那些父執之輩,打探消息。但世情當真薄甚於紙,生前門庭若市的長輩們,聽聞他的來訪,不是閉門拒不見客,就是收留一頓,絕口不提山莊之事……但更可恨的是那些說著要幫他複仇,口口聲聲的甜言蜜語,又或是連施苦肉之計,哄他信任,卻全想將他送於仇人邀功之人!這些偽君子實比那些直接拒絕的真小人可恨多了,絕對的道貌岸然,慈愛仁善!!絕對的狼心狗肺,衣冠禽獸!!


    想著初出茅廬時,善自不識人心險惡的自己,竟曾被那些虛假的關懷,虛假的義憤誘騙,哭倒在他們懷裏,少年就是一股怨氣衝起,又慚又怒,恨不得能先刮自己幾個巴掌,再買塊豆腐來撞,最希望時光倒流,沖迴去捉起那個愚蠢的自己,順便將那些騙自己的人踹上七八十下才解氣。


    可惡啊可惡,當初為什麽會那麽蠢,竟想去相信人類呢?真是無法明白!!那些人,不是想利用自己為晉身之階,就是想從自己身上得出山莊的秘密,說的是仁義道德,作的是禽獸不如……少年撫著肩--那裏有被刑求過的傷--他曾被送入敵穴中,隻是對方欺他年幼,不曾提防,讓他逃了出來。


    那群黑衣人,他是不會認錯的,袖角處都有繡著小小的火焰形圖騰,隻是色彩各自不同。當初火燒山莊的那群人,袖角火焰是金紅色的;一度被擒,那些人袖角火焰是淡青色的;方才與韓氏夫婦相搏,那些人袖角的火焰有紅色與白色兩種,紅色的功力較為高。依他所遇四色看來,金紅色的功力最高,其次為淡青色,再為紅色,白色。在黑衣上繡明顯標誌,自是不怕尋仇,應是來自同一個有名的組織吧。隻要能探出來,也就不難知道仇家是誰了。


    以一人之力撼動一個組織,現在的他,或許實力還是不夠的。


    但是,他會成長的。


    現在是他成長最快的時期。


    他早已以血為誓,可以隱忍,可以等待,但,絕不會忘!!


    雙手捏緊,重重殺機的眸子深處,卻是難展的鬱氣,淡淡的稚氣……


    少年又往前奔出數裏,已離開長得似是走不完的羊腸小徑,來到官道之邊,夜了,道上還是不時有些人馬飛騎閃過,又或是提著防風燈的轎子抬過,人馬絡繹,不以夜行風霜為苦,偶有相識之人馬上相逢,拱了拱手,大聲喚著大哥二弟的,語氣間喜氣重重。雖是江湖人為多,但與日前留仙鎮上的情形卻不相同,黑白兩道都有,較多的是獨行俠,少有成群結派出現,而且身份看來三教九流的都有上一些。


    少年混入人群隨之而走,因為這些人多半素不相識,因此多了個少年也沒人感到有什麽不對勁。他靜靜觀察了片刻,從那些閑言碎語拚湊起來,終於有點明白,似乎後日正是某位住在雁蕩附近的異人九十華誕,大家都是上門來拜壽送禮的。隻是這麽多人提起,但提到時總是尊其老太爺而不名,甚至--他還看到一位發須皆白的漁翁也稱山上那老太爺,語氣崇敬,不敢輕侮。


    那異人很有名嗎?這麽多人主動前來拜壽,應該不是無名之輩,黑衣人膽子再大,也不會冒然鬧事的吧。少年眨巴著眼,在懷內掏掏,想找找看有什麽可當送禮的,理所當然地沒有掏出任何東西來--唉,早知就該向葉凡要賠償,好歹他離開山莊時身上還帶著數千兩銀票和一把金葉子,居然全被他弄沒了,還敢誇口說什麽救命之恩……哼!沒剝他皮向他要賠償就已經很善良了。


    想到葉凡,少年突然有些茫然了起來,原本身邊的人群,步行騎馬坐車坐轎的,都將他遠遠地拋在後頭,後頭又來再跟上來的,將他瘦小的身形彌罩住。他聽得後頭聲音不絕,迴頭看看,卻是一大群不認識的人,不見那個總在身後,靜靜望向他溫和微笑的人影。


    飛快地迴過頭來,少年揪住了自己的衣領,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不安起來。是自己選擇拋棄他的啊!那葉凡百無一用,除了照顧人,醫人勉強夠得上之外,完全隻是累贅,隻不過,是個免費送上門來的傭人,隻不過,從不羅索,從不向他問起任何事情,隻不過,從不拒絕他,一直寵溺他而已,隻不過……少年咬住了牙,不再想下去。


    他已經有些後悔了--雖然他拒絕承認,但是他多少有些後悔沒與葉凡說起自己的名字。一個無名無姓的小孩,很快就會被人遺忘了的吧。尤其像葉凡那樣淡的人……


    真的很不甘呢。少年喘著氣停下了腳步,任人cháo前行,一人默然站著。


    最大的不甘,大約是知道自己會記住有葉凡這樣一個人的同時,得出他不會記住自己的結論吧!


    少年突然轉身,向著方才的路跑了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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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凡慢吞吞地走在山道上,摸索著前行。天上雖有月亮,但被山容樹影遮去大半,能見度大減,平地上還好,在這險絕天下的雁蕩,則死都會不知是怎麽摔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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