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朕說完一下再插嘴!”軒轅不悅了。“你可知他的全名是什麽?”


    “臣不知!”祈世子非常之幹脆賴皮,他一向有知之是為知之,不知是為不知的好品行。


    “夜、語、煌。”軒轅很高興能如願地看到一張白癡臉。“也就是夜語昊的親兄長,最初的五代無帝繼任人。不過十四年前四代無帝突然選擇讓夜語昊繼任,此後,就再沒聽過夜語煌的任何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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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補償我?!”日君原本捏緊的雙手抖了起來,冷笑地看著夜語昊,突然暴怒起來。“真是我聽過最笑的話!!你要怎麽補償我?!將帝座還與我嗎?那又怎樣?!你能知道,知道一日之間,由光明的最頂端跌入黑暗深淵的感覺?!由天之驕子轉為默默無聞,連存在都不能讓人得知的感覺?!因為是最親的人的安排,連反對反抗都不行,隻有隱忍的感覺?!殺人如麻,當無名教的殺人工具,努力在黑暗中求存的感覺?!好不容易適應了黑暗,卻因為你們少了人,強行從黑暗中提出來,麵對你‘施恩不望報’的嘴臉的感覺?!我所有的一切都因你而毀!我的生命自你出生後便陷入錯亂!你補償我?你到底能補償我什麽?!”


    夜語昊臉色微變,原本便是煞白的色彩染了淡淡的青,空洞得幾乎要透明了一般。他覺得腳下有些軟,泥土好像沒有想像中的堅硬,連他的重量都撐不住……


    他沒想到日君對他的怨恨竟是這麽的深,這麽的重,他以為……他該明白的,他不該如此恨他的……


    微微一笑,不知自己到底是怎麽笑出來的。夜語昊勉強平靜住聲音。“你說得都不錯呢,那你是想要迴原本屬於你的無帝之位了?”


    “沒錯。為了這天,我與柳殘夢已經準備很久了。你當那日你在京師中了春藥,何以最先找到你的是我?那是因為先遇到你的柳殘夢告訴我的。他在那之前就開始接觸我了。”日君濤濤不絕地說起,也不知為何要說——或許,是想打擊昊吧,讓他知道,他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麽英明,那麽得人心。“後來你們迴無名山,我透過官慈,不斷與他互通聲息,他放任無名教欺吞武聖莊的勢力,因為他很快就會由我手上收迴。而我故意身受重傷,好留在京師等著你,他借柳依依的婚事,引走月後,最後孤身入京引你出來。為你一人,我們費了這麽多手腳,你也該足以自豪了。”


    “你們引走月後,又孤身誘我出來,想來該準備的你都準備了。”夜語昊又是一笑,對自己這時還能笑得出來倍覺淒涼。


    “當然。官慈早從獨孤離塵手上騙來千裏凝魄的解藥,柳殘夢仿你字跡,寫了‘讓位遺詔’,讓位於我。這裏的事沒人會知道,月後他們縱使懷疑你的生死,也料不到是我與官慈合力背叛了你,這也該感謝你平日裏對我與官慈那偽善的信任了。我將會平定教內,與柳殘夢共同對付軒轅皇朝,平分天下!”日君極快地說著,意欲一捶定音,撇去內心那不斷的哀鳴——是的,背叛他有什麽不對?!他放縱私情,無恥地投向軒轅,他已經沒有資格當無帝了!


    “所以?你們想軟囚我,還是殺了我?”夜語昊步步進逼,想看看,日君對自己的恨到底有多深。


    傷口已被割出了,再加幾道也是無所謂的,鮮血淋淋,也有痛的快感。再痛一點吧,不再痛的話,堵悶在心口的,對自己的恨,將會將自己掩沒的……他或許快瘋了吧。


    日君微一遲凝,看著四周都是人手,夜語昊已沒有逃路了。當下咬牙道:“為永絕後患,我會殺了你的!”


    背靠在大石邊,靜默片刻,夜語昊再次笑了起來。他的整個人都空蕩蕩的了,笑容卻益發清逸絕塵,與先前的晦黯不同,之極輕鬆愉快。清秀的輪廓因為神色的變化,而帶出了媚,一種不可方物,不可形容,當花開極致,廣陵成絕響之時,不屬於凡塵之物將被上天收迴之時,所特有的,決絕的媚。


    眾人不由自主都進了一步,想到他的千裏凝魄,雖有獨孤離塵的解藥,都還是止住了腳步。看不出這三麵是人,一麵是石的包圍狀態下,他怎麽還笑得出。


    “原來,你一直是這般恨我啊……現在,一切都在你們掌握中,我的存在也就沒有必要了是嗎?”輕笑著,目光垂下,又掃了煌一眼,千萬種情緒融成死灰。他摘下了腰間的佩飾,在手中晃了晃,隨手拋開。眾人齊齊退後一步,卻發現那隻是個普通的玉佩。


    “士可殺,不可辱。你們誇我算無遺策。這種狀態下,本不該如此自誇的,但現在,本座該讓你們看看,本座的最後一算……”笑吟吟地往後一仰,看來結實可靠,非人力可撼的巨石就這麽倒了,他連人帶石,一塊兒往著後麵被糙木隱住的崖底墜去,突然大聲道:“夜語煌,我以一命還你一生不幸,你該……”


    “你該……”


    聲音隻到此,空穀迴音已蕩去了他接下來的話語,天地間飄飄然地,隻剩下‘還你一生不幸……’的餘音,裊裊不絕,九天十地間,不斷來迴激蕩滾動著……


    怎麽也沒想到那方巨石竟能被人力翻動,更沒想到這山石之後竟是絕崖。夜語昊就這麽跳下去,眾人措手不及。傾絕的笑容似還在眼前晃動,人影還在眼前說著話的,就這麽幹幹淨淨,利落得沒有第二句話便離去。眾人不能置信,齊齊奔前,難以自製地探頭往下去,不相信他會幹出這種的事來,不相信這後麵是有死無生的絕崖——但那茫茫嵐氣,遮住了一切的慧眼、淚眼。


    日君的淚已奪眶而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會有這種反應。他並不曾想殺了夜語昊的。他雖恨著這唯一的弟弟,卻也愛著這唯一的弟弟。他隻是受不了他的冷靜,他說那話隻是想看他變色,不想看到他這種時候,還能那麽氣定神閑——他就這麽沒有資格讓他變色嗎?!


    耳邊若有若無間,似有簫聲悠悠在響,如斷雁之啼西風——莫非是天地亦在與他同悲?日君強忍住淚,忍住這意料之外的反應,看向柳殘夢。柳殘夢早已蹲在地上,細察那巨石倒塌之處。見日君也蹲下來,指著那鬆裂之處道:“這裏已經被人作過手腳,根基已浮。隻要稍用點力就會倒下的。看這挖開的土痕尚新,應是這三四日間的事。”說到這,突然一笑。“帝座……”省起後又改口。“夜語昊果然算無遺策,這次如果不是你們背叛了他,他隻消將在下逼近此處,在下便難逃生天。最妙之處是你們全不知情,對在下移到何處都不會有所反應,在下想不上這一當都難……可惜最後卻成了他自己的葬身之處。”說到這,語氣未免也有惋惜之情,對那個才華縱橫當世,無人可及的天下第一人消逝,略覺遺憾。不過這種感情比起天下之路已被掃平大半的興奮之情相比,實是微不足道——昔日軒轅評柳殘夢忘恩善變,字字赤金。


    日君瞪著他,話是越聽越剌耳。“你不下去看看?他能布此機關,難道不會在山崖下再布機關?”


    “你希望他活著嗎?”柳殘夢笑逐顏開,狠狠挖著日君傷疤上的血。“這是不可能的。這機關你們不知,大約是他一人布下的。你瞧這山崖地勢險惡,沒武功的人如何上下得來?他若找人來幫忙,則消息難免為人所知,此機關就失去作用了。”柳殘夢雙手交叉,“你想說不怕一萬隻怕萬一嗎?放心放心。我放心得很。這墜崖非比尋常,便算崖底有機關,範圍也難及遠,沒有極強的求生之念,像他這種功力盡失的人,很難得救。而此點還得感謝你,是你的恨絕了他的生念,就算他下有機關,此時也無顏,無法再活下來。你說,我有什麽不放心的。”


    日君手心微痛,可能是指甲剌破了手心吧。他是恨不得將柳殘夢揍成豬頭,但他突然發現,夜語昊去後,無名教的一切重擔都壓在了他的頭上。他再不能意氣用事,必須想著該如何與柳殘夢及軒轅逸虛與委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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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貴無我居,還保持著昨日眾人離去前的景致。夜語昊喝了一半的茶因為沒人進來過而尚未倒掉,茶蓋半扣在杯沿,如昨日黃花,微顫著,微栗著,卻穩如泰山般不肯掉下。


    柳殘夢交待了些什麽事日君已經記不起了。他與官慈迴到天元賭坊,吩咐完下屬,同時令人傳令月後迴來後,就走進這夜語昊最後的棲身之所,也不知到底該想些什麽。


    緩緩拿起茶杯蓋子,看著隔了夜,已變得微黃的茶湯,用手碰碰,冷冰冰的。


    坐在昊近來常坐的紫檀鑲雲母椅上,提起筆,沾著早已凝結的墨汁,麵對雪一般白的宣紙,歪頭想想,不知自己到底要寫什麽。


    放下筆,他翻動那些夜語昊離去前正翻閱一半的文件,卻覺得那一團團的黑鋪天蓋地堆來,什麽都看不懂。他又合上了文件。


    站起身,進了內室,一件鵝黃的公子衫還隨便攤在床角,是換下後來不及疊還是懶得疊呢?日君想要迴想,卻一時想不起——隔閡太久,他已經忘了昊到底是屬於哪一種個性。他麻木地拿起衣服,將它疊好,卻越疊越不滿意,這裏掉了那裏亂了,橫七豎八了半天,幹脆揉成一團,轉頭找上五六遍,才發現牆角有個紅木衣箱。


    掀開紅木衣箱,隨手翻翻,裏麵隻放了兩三件裏衣,不象在無名教時,昊的衣箱裏放的都是貂裘大衣——那時的他愛玩愛鬧,內力又不深,常跑到無名山外,被凍著了,然後自己與師父就給他準備了大堆厚厚的,軟軟的衣物,將他包得像隻圓滾滾的小貂。


    奇怪,幹嘛要想這些?日君有些疑惑——那都是好久好久之前,自己還是無帝傳人時的事了,後來,他就成了無帝傳人,成了無帝,哪還需要自己為他準備什麽……真真笑話!


    坐在床沿,眨眨眼,再眨眨眼,突然發現天怎麽就這麽黑了?迴來時明明還是卯時啊。日君看看桌上的滴漏——一定是壞了,怎麽這麽快就變成亥時?


    “君座。”官慈不知何時進來,小聲地叫著他。


    君座?日君看著官慈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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