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殘夢被加大力道的落棋聲吵得抬起頭來,托腮打量著他。


    “再比一個時辰,他輸。”


    軒轅還是一顆一顆地放著棋子。


    “可是到最後,卻是我敗。”


    軒轅夾起一粒黑子,思索著要放在哪。


    “我現在才明白,你為何會想廢了他的武功。”


    軒轅下子,黑子被吃,他悶悶不樂地看著柳殘夢。


    柳殘夢冷笑。“因為不那樣的話,根本就贏不了他。”


    夜語昊輸,是輸在體力無法持久。再清明的腦袋,身體不配合的話也是枉然。所以再比一個時辰的話,夜語昊會輸。


    可是,真正敗了的,卻是勝之不武的自己!


    “所以,和局不是很好嘛。”軒轅掃視棋盤,有幾分懶散地說著。“你不勝,他不敗,就這樣。”


    柳殘夢的眼睛陰陰地眯了起來,原本便上挑的眼角,更向上了數分。


    “原來軒轅兄想要的隻是這種和局。”


    “當然不。”軒轅再下一白子,霸道而堅定。“我不喜歡和局。”


    ——“如果不能勝,我寧可不要!所以要對戰,我就一定要勝!”他的目光在這樣說著。


    “在下也不喜歡這種和局。”柳殘夢的聲音很平淡,淡地幾乎讓人感覺不出話中的殺意。


    “可是我喜歡啊。”軒轅忽然棄棋大笑。“我不喜歡看到他輸在別人手下。”所以他插手,因為他知道夜語昊一旦分心,柳殘夢勝之不武敗之有辱,以他自持的性子,是斷不會繼續拚下去。


    柳殘夢順手接下軒轅拋來的棋,手腕微震,消去棋上的力道。“軒轅兄想以一敵二,逼在下與帝座聯手嗎?”


    軒轅掂了掂手中棋子,看著柳殘夢,眼神淡淡帶笑,瞳孔卻收縮,尖銳地如同一把燃燒的劍,利不可擋,勢不可抑。他唇邊溫溫的掛了個笑容,輕輕吐字。“不可能。他不可能,你也不可能。”


    柳殘夢默然不語。


    “柳殘夢啊,帝王之座是全然的無情無義,意氣之爭是無用的東西。你們的意氣卻是太盛了。”軒轅低眉垂眼在棋盤上推演著風雲,神色忽然又變得安祥起來。“你告訴我,你是為了什麽才想爭天下?”


    柳殘夢忽地大笑。“在天子麵前談爭天下,在下有幾條命也都不夠用的。軒轅兄,你就莫要拿在下尋開心了。你無聊,心情不好,那是你的事,莫連累了我!在下要睡去了。”


    軒轅推開棋盤,嘿聲冷笑。“朕心情不好?!真真笑話!”


    柳殘夢本要再次睡去,聞言拿起一旁的杯子,倒了些水進去。“軒轅逸,這就是你在幹的事。”


    軒轅瞪著杯子,一語不發。


    “瞧,想要得到月亮是多麽容易的事情。隻要你拿著杯水,隨時都可以將月亮帶在身邊。”


    柳殘夢晃著杯子,笑得殘謔。“可是,真正的月亮,你是一輩子也摘不到手!”


    軒轅收緊手,發現手心有點熱,有點濕。他笑。


    “摘不到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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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腹內除了石屋內那一湖寒泉之外,還有著好幾處的溫泉,依地勢溫度高低,各有不同用處。屋後有三池大溫泉,是供眾人洗漱用的。常年的熱騰騰,辱煙直冒,茫茫然間仙氣十足,泡在其中,熱辣辣的水流簡直像從周身毛細孔中流進流去,滑來滑去一樣,薰得人騰雲駕霧,快要飛升。


    在石腹高處,還有另一池溫泉,麵積不大,頂多隻有數丈方圓,溫度也不高,頂多與人體皮膚同溫,泡上去就那樣不冷不熱,一點感覺都沒有,地勢又是偏高難上,因此少有人來此處,倒是浪費了這一溫脈。


    其實這溫泉也不是沒人來,至少夜語昊就是。他不喜歡熱,太熱的東西容易讓他不平穩。他需要冷靜,也喜歡冷靜。但他又受不住寒。因此搬來山腹之後,倒是來了好幾次。


    泡在水中,不溫不寒,浮浮沉沉間,病勢好了不少,胸口也不是那麽痛。他幹脆放鬆身子,借著水力在池中載浮載沉。隻剩一個腦袋飄在水麵上,想著些模模糊糊,正常時絕對不會想的事情。


    彈彈指,擊出一個水花,又一個水花。他突然睜開眼,眉毛微剔。


    “鬼鬼祟祟可會有失你的身份,軒轅。”


    水氣蒙蒙中,一身錦衣的軒轅自霧氣中逐漸清晰,到了池邊,停下。


    “你果然是連這種時候也不忘操縱千裏凝魄。”


    夜語昊瞧清了他的臉。有些失笑,又有些啞然,輕咳了聲。“真是……不可思議。”


    “沒什麽好不可思議的,我有時也是會有意氣之爭。”軒轅不在意地擦過頰上長而深的血痕,沾了一手血,探入池中洗手。


    夜語昊眉毛微動,打量著軒轅,除了袖上的血跡和頰上那道又細又長又血流不止的血口,倒看不出有什麽重傷現象,便嘆了口氣。“柳殘夢下手還是太輕了。”


    軒轅攪動著池子裏的水,冷笑。“你自是希望我的傷越重越好。可惜天下能傷得了我的,已越來越少了。”


    夜語昊掃了他一眼,不說話。對於軒轅身手的可怕與心機的狡詐,與他數度交手的自己最是清楚不過。天下間能傷他的人已是屈指可數,而能敗他的人,卻是再也沒有了——曾經自己是有機會的,但那隻是曾、經!


    軒轅收起濕漉漉的手,眨著眼。“這水,好像沒有硫磺的味道。”


    “的確沒有。”夜語昊知道此事瞞不過這兩人,因此也無意隱瞞。


    “果然如此呢。”軒轅聳肩點頭。“我總覺得不對,這種地方不可能有溫脈的,按照地勢走勢,此處與周圍七座山是同一地脈,何獨此山變成世外桃源,卻原來是萬年溫玉的作用。”


    “當年先祖帶領數千手下萬裏避難,無處可居,隻有以人力逆天,尋此絕境,在地底水脈之處埋以萬年溫玉,令水流一易為溫泉,借水流走勢,更變此山隨近的土壤。窮三十年之力,方成此世外桃源。說來有此成就,還得感謝令先祖了。”夜語昊想起無名教始祖避難之辛,創業之艱,心下不忿,語帶諷刺。


    “好說好說。”軒轅笑咪咪地打哈哈,開始脫鞋,脫襪,脫外外褂,脫裏衣。


    夜語昊的聲音像被堵住了一樣,好半晌才問出一句不是廢話的廢話。“你幹嘛?”


    “洗澡啊。”軒轅說得理所當然。“跟柳殘夢打了一身汗塵,不洗怎麽成。”抬眼看了夜語昊一眼,笑出一口整齊的牙齒。“反正你身邊的千裏凝魄意念之間就可以製住我。你又在擔心著什麽?難道——其實你是希望我對你怎麽嗎?”


    夜語昊瞪了他一眼,決定提前上岸,不想跟這傢夥‘袒誠相對’。


    軒轅滑下水,對水溫不滿地咕噥了聲,“你是第一個傷了我的人。”


    夜語昊手按在池邊,正要起身。


    “第一個給我帶來失敗感覺的人。”軒轅笑嘻嘻的,潛下了水。這水池雖不大,卻挺深的,尤其池心,深達十丈。


    夜語昊皺眉,停下動作,從散布水中的千裏凝魄感受軒轅的行蹤。


    ‘嘩啦——’軒轅從池中心冒出頭來,一臉的水珠直淌而下,笑得像個淘氣的,正想著要怎麽搗蛋的孩子。抹把臉,又爬梳下頭發,他豎起食指,噓聲道:“我記下了你了。”


    “可是,你卻不肯記我。”微微一笑,再次潛入水。


    夜語昊再次皺眉,心下卻微有不安。軒轅逸自我成性,根本就不會去顧及周圍人的眼光,任性起來沒有人能勝得過他,再不正常的事,他臉皮一厚,就沒什麽幹不出。平日裏以理性克製之時,尚可以道理計之,一旦瘋狂起來,誰都不知他會有什麽舉動——便是他也不能,不然就不會有數次之敗。


    還是早早製住他算了。就算被取笑也無所謂,勝過這不知來去的危機。才想著這,水花四濺,軒轅在他身前不及一尺之處冒出,眸中閃著熾亮而古怪的光芒,雙手伸出,將他困在池邊。“我好像說過,我下次會脫光了再過來的。”


    夜語昊目光下轉了一圈,靜了下來,冷漠地看著他。


    “在想千裏凝魄為什麽失效是嗎?”軒轅笑得有點得意。任何人能勝過千裏凝魄都該感到得意——因為它是無帝的心血之作,蠱毒混合,傷人於意念,是天下間最古怪而可怕的毒藥,範圍遍及十丈,便是製住無帝的穴道也是無益之事——隻要他還清醒著。


    上次紅袖以各種藥材混合,化去了千裏凝魄的毒,令夜語昊受製。從那之後,他就更加小心,將蠱母換成了蠱中之皇的鳳翅蠱,而且他可以確定,軒轅身上沒有塗,也不可能帶著任何一種藥品,為何千裏凝魄會再次失去作用呢?


    軒轅笑著欣賞了夜語昊的麵無表情,突然一指點中他的軟麻穴。“真傷腦筋,你太乖了我也不敢放心。”


    夜語昊心下一沉,想到上次被製住之後的事,臉色微白,腦中極力思索這次該如何脫險。“軒轅,你待要言而無信?!”


    軒轅開心地撫摸著他平滑的肌膚,隨著水波流動著,俯下頭附在他細嫩的耳垂畔笑語晏晏。“我說過我一天一個承諾的。除了當麵對著你與柳殘夢所立,我任何一個承諾都是可以打折扣的……這事你該清楚才對。”


    而當日定賭約時,他的承諾是對著日君所立。夜語昊驚覺自己的失策。而軒轅隱忍了這大半個月,也是為了化解自己的戒心。


    “君無戲言。”


    “怪了。”軒轅笑著咬了口耳垂,輕輕舔著,重重咬著。夜語昊臉色一變,也不知是痛是癢。“你們承認我是天子嗎?”


    倒吸口氣,夜語昊突然紅了臉,對軒轅向下探去的手簡直是咬牙切齒。“軒……軒轅,你不該忘了一事,你上次中了我的……九幽索魂時,我在針上做過手腳。”


    “所以我才乖乖地拋下國事,陪著你們賭博啊。”軒轅放開一直扶著夜語昊的手,失去支撐的力道,他的上半身就懸倒在池邊。粗糙不平的石麵刺在腰際,比不上他心頭憤怒帶來的痛。


    “那你不想要解藥了。”強自忍下喉間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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