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阿嚏阿嚏!!”


    “阿嚏!阿嚏……”自床頭抽了張素巾擦了擦鼻子,軒轅呻吟地翻了個身。“我不吃藥!”


    “我……也……阿嚏!!!”柳殘夢再次打翻了手中的藥碗,幹脆全扔下。桌球一聲,清脆利落。“不吃了!!”


    “你們兩個……”夜語昊抿了抿唇,吊起了眉毛,放下手中的藥碗——在好說歹說了四個時辰之後,任誰的耐性也都會被這兩個超極孩子磨斷。他終於準備發飈了——一、二、三……


    “拜託了!吃一口吧!感冒再不好,外麵的人全都會被你們感染光光的~~~~~~”夜語昊雙手合十,小聲叼念著。


    濃煙滾滾,烏雲罩日。


    “帝座,帝座,發生了什麽事了?!”小屋附近的人見著小屋這般慘狀,當是三人終於火拚起來,忙不迭失走沖了過來,拚命地拍打著石屋的鐵門。


    “咳咳咳……”官慈一陣猛咳之聲,讓大家心驚膽顫,怕是有了什麽不妙。正想著,卻聽到一向從容自製的暗侍長一陣慘叫。“救命啊~~~~~~~~”


    這,這還得了了?!一陣你推我打拚命沖,嘩啦一聲,鐵門終於門外大軍被撞破。隻見官慈被三人追得團團轉,見著眾人破門而入,乃大喜,飛也似地逃了出去。


    嗯嗯嗯???大家滿腦袋問號亂飛,卻見三人一臉極度的良善無辜,各端了個盤子走了過來。


    ……


    當天晚上,三人默默無語地看著桌上的東西,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神色凝重。


    “這個……”夜語昊沉默地打破了僵局。


    “我覺得……”軒轅也是一臉肅穆。


    “真是為難啊……”柳殘夢嘆了口氣,托腮沉思。


    夜語昊猛地抬起頭來,以壯士斷腕的目光看著另外兩人。另兩人紛紛撇開頭,咬著牙,迴避他的目光。


    “不下定決心不行了。”


    “是的!”


    “雖然是我們最大的心血,”


    “但是卻成了我們最大的罪惡。”


    “所以……”


    “雖然我是極度不忍心……”


    “但還是……”


    “倒了它們吧!!!”三人異口同聲,鬆了口大氣,笑咪咪地達成了達意。


    ……


    石屋之外,除了親眼看著三人以著舉世無雙,點鐵成金的手完成這鍋‘名菜’過程的官慈之外,所有的人都在搶占著茅坑。


    後來——美麗等於罪惡——成了無名教流行一時的口頭禪,來曆不明。


    任時光流卻,猶喜洞天自樂。


    在雪山中看月色,分外清冷,光寒九州。青鴉鴉的天際,寒得凝煙聚碧,孤伶伶的月倔傲地看著蒼茫雪色,不肯退避,不肯融入。光芒穿過山腹頂上小小的洞口,蒙瑩瑩的,似是泛起了藍的淚滴,卻是天穹墜淚。


    夜來無事,眾人自從上次的實驗瀉倒一大片之後,若非必要,絕無人願意接近三人十丈範圍。一向目中無人慣了的三人倒也沒什麽感覺。每人帶了點瓜果雜食,隨著夜語昊從石徑爬到山腹頂上賞月去了。


    “贊,果然賞月時得吃月餅,瞧著這麽大的一個餅掛在天上卻吃不到……真肚餓。”柳殘夢一開口向沒好話,換來兩對白果眼。


    夜語昊仰首望月,月光照在他冰白的臉上,明晃晃的,一片水色。軒轅靠在他後麵的石壁上,環臂曲膝地攤著,突然笑起。“已經二十三天了。”


    “二十三天……”喃喃念著,垂下了目光。“還有七天……”


    除去了路上的七天,他們已經在無名教呆上了十六天。這十六天裏,柳殘夢為了那幅畫上的隱秘而答應不生事,軒轅似也看破此事,一直沒有動作。整日裏三人就是琴棋書畫詩詞賦典的,說禪論佛,天機悟道,she覆送鉤,令行酒暖,狂歌當哭,對酒成歡。似是真在離塵隱居,不問世事,一片紅塵是非不到心。


    時間一日一日地流,三人一天一天的變,昨日還在須臾之間,今日便已然羽化,變到自己都無法相信的坦然程度。如是最早之時,絕不可能想像三人會有聯手之時,可是在山中,陶然忘機,共醉劉伶,漸有幾分癡狂,又或是幾分放蕩,都脫開了俗世加在自己身上的麵具,現出了真性情。軒轅的霸道自我,有仇必報,柳殘夢的張狂倔強,忘恩善變,還有夜語昊的自負高傲,不滯於物,三人都有了大概的了解。


    在剖析著對方的同時,自己也被剖析著。這對他們來說都是奇怪而新鮮的經驗。或許是三人都是天之驕子,是站在孤峰之上,俯視著天下,沒有可以並肩的人。因緣際會,身邊突然多了些同樣出色的人,雖是敵人,卻不得不承認他們的出眾,承認他們是有著與自身相互匹敵的不世才華,有資格與自己站在同一高度看著事物。於是,不經意間流露出了自身真正的想法,卻發現,原來站在這種角度,想到諸多層的,並不隻有自己。


    曲高和寡,知音尤難。


    避世十六天內,對三人來說,相互間是敵人,卻也是知己者。


    但這種關係原本便是不正常的,如何的惺惺相惜也隻有在這山中才能成立的。一旦迴到紅塵,繁華亂眼,利害接踵而來,他們都再次迴到他們的身份,成為獨霸一方的王者。他們畢竟還年輕,他們有的是無盡的野心,漫長的時間去實現著他們的宏偉夢想。他們都有著可以遮敝天日的羽翼,展開時九萬裏風霜俱滅,光華盡落一身,正待浴風邀影,揚翅九宵之上。


    所以,他們欣賞,卻不能並容!


    而時間,亦隻剩七天了。


    默默沉下心中飛舞不定的混沌。夜語昊垂眉低睫,已有了定計。


    這天下,是非變不可了!!


    抬起眼,正好另兩人也同時抬眼。三人相視,卻是笑也不笑,眼底,都有著相同的了悟——


    時間,該到了。


    提起酒壺,為自己緩緩斛了一杯,柳殘夢一臉平靜,微垂的睫毛下,隱帶惆悵。“相見,有時是太早。”


    ——在所有人的野心都還沒達到頂點之前


    ——如果不是這麽早就遇上,他們會不會成為朋友呢?


    夜語昊也為自己斛上一杯。寒玉杯依在唇邊,冷冷冰冰,透徹心肺。他淺淡地笑了。“會有不早不晚的時機嗎?”


    ——所以,天機既不願變,就讓人力來改變。


    ——人定勝天,是狂妄,還是自信?真的是勝過了嗎?


    軒轅晃著手中的酒壺,側首曼聲吟道:“勸君更進一杯酒……”


    ——相賞、相惜、卻不相容!


    ——更進一杯酒,陽關無故人!


    月光碎碎地瀉了一地白銀,騙人的晃眼。遠處雪山凝魄雄立,占據天地間最顯眼的風姿,近處青山黛綠,水光隱約,卻是秋近江南的好風景。褐色的石被瘦骨崢嶸,剛強傲持,少了中原嫵媚,是千年的遊俠兒。山頂偶有風來,寒一陣暖了陣的,上下沖流,揚起羽衣素巾,飄然直欲乘風歸去。


    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嗬嗬,一月前說出來,怕是沒人會相信吧。我們竟會真的在一起把酒言歡。”柳殘夢捂掌大笑,笑得杯中的酒都斜出一半,濺在衣角上。“人生的際遇還真是有趣。”


    他放下酒杯,瞧瞧夜語昊,笑得眯成一fèng的淘氣眼睛,眨了眨。“無論如何,都謝謝你的這個提議,的確是過了一段平生難忘的生活。或許我的選擇最終還是錯誤,但那也是日後的事,也由得它了。今宵把酒,不問明朝。我且敬兩位一杯!”手中酒杯鄭重舉起,向兩人拱了一拱,仰首飲下。杯幹酒盡,隨手一拋,玉杯墜下山崖,無聲無息地消失於雲霧深處。


    夜語昊見他這樣,知他也下定決心,當下亦不勉留。舉起自己的杯子,斛得滿滿的,向兩人一敬,同樣飲下。這珍釀的碧落釀原是極品佳釀,此時嚐來,未免有幾分清澀,卻又熱辣辣地從心底一燒到眉眼之中,逼得人胸中氣勢橫生,幾欲長嘯出聲。軒轅手心一陷,玉杯立時化為齏碎,粉粉揚揚地隨風化去,同時長嘯出聲,聲若龍吟,清氣橫貫長空,與柳殘夢隨之而起的清嘯高低迥舞,雙龍爭宇。


    銀河共影,碧海金鏡,玉作人間,素鞦韆頃。三人會當絕頂,把酒問月,方知此夕難再——下次若能再相聚,定是已有兩人成了階下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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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絕頂之上,狼藉遍布。由於酒杯早失,到得後來,三人竟是捧壇狂飲。十丈見方的平台之上,滾著八九十來個碩大酒罈,三人看來倒還是神清氣慡,似是才喝了七八杯的神情。


    柳殘夢嘿嘿笑著,一邊神智清明地數著罈子一邊打著嗝。“一杯一杯……呃……複一杯,兩人對酌山花開……呃,不對,不是兩人,三人才對,太白錯了……我醉欲眠……卿可去……明朝……有意……抱琴來……哈,哈,好文,好文!”


    夜語昊腳一踢,冷靜從容地踹開一個壇了,叫道:“煩!什麽一杯兩杯的,聽我道來:天若不愛酒,天應無酒星,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已聞清比聖,複道濁如賢。賢聖既愛酒……”


    軒轅意味深長地搖搖頭,左手一個壇,右手一個壺,撞得叮鐺作響。“完了,喝酒三人,醉倒一雙,呀呀,你們兩個也太沒酒品了點了……”說到這,突然擊節長歌。歌聲卻是咬字模糊,一塌到底。沒人聽得懂他到底在唱個什麽勁兒,隻聽得那壺壇相撞鐺鐺咚咚地吵耳。但他自個兒倒是得意之極,搖頭晃腦。


    “閉嘴……”另兩個正在狂歌當哭的傢夥受不了地將手中的東西扔了過去,成功地阻止了噪聲的來源。


    再然後,就是一大堆乒乒轟轟……


    石腹中的一群人,耳聽得上麵各種迂迴環繞,三日不絕的雜音意氣風發地直往下飛舞,不由得麵麵相覷,也不知該不該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基本上而言,要讓他們相信這是事實……莫若聽驢唱歌來得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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