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孺起身後,目光之中好像浮現起了長安大亂的情形,為了安定楊家的天下,為了不測之際皇長子可以順利的靈前繼位,他也隻能盡畢生所學。


    翌日,大寧朝的龍椅之上空空如也,奉詔監國之人,當仁不讓的成了王太嶽。


    可便是這奉詔監國,也在朝會開始之前,聽到了他一無所知的聖諭。


    “著,護國公曹評,領崇北關秦藩之兵馬,出鎮崇北關,免賊之無常,再興入冬南下劫掠”


    “著,德國公薑楷,暫領五軍都督府諸軍事,“德國公府薑韜,為羽林衛玄武門參將!”


    “麗關參將完顏術,兵敗誤國,今革去九城兵馬司指揮使完顏巫之任,由安化門守將韓狄,暫領九城兵馬司之任。”


    “康恩侯薑霆,領羽林衛指揮使之任,其子薑賢,為橫嶺關參將,總領橫嶺關兵馬”


    聖詔既出,朝野震動,一朝落魄的薑家,如今重上枝頭,是為了防患於未然,防備誰?


    與楚王親近的曹評和完顏巫,一走一廢,更是讓薑家子弟為橫嶺關參將,成為京師南麵的一關將軍,其用意,不言自明。


    這幾道聖諭,在群臣看來,是天子為了防備楚王所製,文武百官也不曾有過疑心,畢竟非常之時,防備一個手握數萬大軍,在朝中又頗有勢力的藩王以免他生了心思窺視神器並無什麽不妥,何況還是由內閣草擬司禮監掌印之後的聖詔。


    但他們並不知道,在薑賢連夜趕去橫嶺關上任之時,楊宸已經離開了陽明城,星夜兼程趕迴長安,所奉的,也正是楊智的口諭。


    原本在定南道等候朝廷詔命班師的楚藩兵馬在楊宸離開後立刻重新歸營,由定國公鄧通率領,緊隨楊宸之後,提起班師迴朝。一切的變故太過突然,以至於楊宸全然錯過了那道詔南詔郡主入京采秀的消息。


    一股並不尋常的焦躁開始在京師內外蔓延,薑霆執掌羽林衛後,立刻下令皇城戒嚴,京師一百零八坊內那些販夫走卒們,被氣勢洶洶的羽林衛趕出了皇城,皇城各處城門的羽林衛,也變成了尋常時日的兩倍。


    羽林衛開始騎著高頭大馬在城中狂奔宣命:“奉陛下口諭!皇城戒嚴!不得擅自出入!”


    不得不說方孺代楊智之口的幾道皇命皆放在了要害處,趁著楊宸離京,楚王一黨群龍無首,一夜之間便將整個長安的城防大權收到了薑家與親近皇長子楊叡的韓狄手中。倘若楊智龍體康健,他大可以說此舉是防備非常,他有足夠的自信讓楊智饒過他這次的假傳聖意,若是楊智的龍體沒有好轉,那他也這些舉動,也足夠應付匆匆趕迴長安的楊宸了。


    在他眼中,定南道的陽明城與長安之間所距數千裏,楊宸若是真帶著五萬大軍趕迴京師,少說也得月餘,可楊宸若是撇下大軍孤身一人返京,那無非是重演一遭楊泰當年的舊事,先獲罪禁足,再治罪奪爵。


    楚王府的大門緊閉,仿佛對京師一夜之間的變故置若罔聞,可宇文雪在王府之中早已是心急如焚,以她的聰慧,不能猜出這般的變故極有可能意味著大寧朝天翻地覆的要緊關頭近在眼前。她本想借入宮請安的由頭探探虛實,卻破天荒的被宇文雲拒絕,楚王妃的身份,並不能讓她自由的出入宮禁。


    “娘娘!娘娘!”


    李平安手拿著一份在皇城戒嚴後,最後一份送入楚王府的密報,趕到了春熙院,喘著粗氣說道:


    “娘娘,壞了,壞了!”


    “此等時節,你身為王府管事,怎麽能是這般作態?”


    李平安並沒有著急開口,而是等小嬋將宇文雪身邊的一眾婢女統統屏退,方才急匆匆地奉上密折:“王爺已經離開了陽明城,趙大人說,是陛下口諭詔王爺進京,將大軍撇在了定南道,趙大人疑心其中有何變故,已經與定國公帶著大軍班師,但大軍北返路途遙遠,不知何時才能迴京。藩王無詔不得返京,如今京師又亂成了這個樣子,王爺一人前來,怕是真應了趙大人之言,這是要重演天策上將軍的舊事。”


    “讓你去打聽的消息,打聽得如何了?”


    宇文雪拆開了密折,像她習慣的那樣,很快便一目十行的將問水閣的密折讀完,隨後又親自放到燭火上,等那燃燒的紙燎得有些燙手才扔進了不遠處灰燼尚存的銅盆當中。


    “奴婢已經打聽清楚,的確是奉陛下詔命,讓護國公離開長安,錦衣衛的差事已經交由了皇後娘娘的叔父,康恩侯薑霆,九城兵馬司的差事也交由了安化門的守將韓狄。”


    “韓狄?是誰?”


    “韓狄原是東宮的侍衛副統領,當初在京師王爺被禁足時,還曾與小公爺交惡,被小公爺當眾賞了幾記耳光,也算是陛下的東宮舊人。”


    宇文雪的腦海裏瞬時閃過了一個不詳的念頭:“東宮舊人?還有呢?”


    “還有便是薑韜做了玄武門參將,薑賢做了橫嶺關守將。”


    “橫嶺關”宇文雪嘟囔了一句後,算是看透了這些爾虞我詐:“倘若這是陛下要防備咱們王爺,秘而不宣口諭詔王爺迴京,就是一場有來無迴的鴻門宴,可若不是陛下的意思,那就是有人先一步開始為陛下未雨綢繆了。”


    “娘娘,那我們怎麽辦?”


    宇文雪坐迴了鬆軟的榻上,開始一個個將手上的戒指和首飾取下,在茶幾上分兩頭布置起來,每取一個移動位置,便下令一句:


    “如今我不能進宮,不知虛實,你立刻讓韓芳去聯絡陳和,請他這位前任十萬內宦之首幫我們打探打探宮中的情形,倘若真是有人知道陛下詔楚王殿下迴京而提前落子準備,那我決不能就這樣做旁人案板上的魚肉。”


    “諾!”


    “還有,去找鎮國公和徐大人,就說大軍已經提前班師,若是有人借此事發作,妄測王爺有不臣之心,請他們在朝中這些人迎頭痛擊,維護王爺威名,不能讓人趁著王爺不在,往咱們王爺身上潑髒水。”


    “諾!”


    “還有便是王爺,盡遣問水閣之人,立刻離京,沿著橫嶺關這路去迎接王爺,王爺孤身返京,身邊恐怕沒有什麽人手,薑賢若是在橫嶺關設阻,隻怕王爺想要迴京,沒那麽簡單”


    楚王妃是見招拆招,短短幾句話,便是此刻府門皆閉的楚王府能做出的最好反應,冷峻的眼神在掠過一抹陰鷺之色後,鎖在了李平安的身上:


    “去,讓長安城中所有的王府內應把大軍班師,王爺已經奉陛下口諭在迴京路上的消息傳遍長安!”


    李平安聽到此命,大為不解:“娘娘?陛下既然是口諭,或許是想讓王爺突然迴京打有些人一個措手不及,如今王爺未歸,我們就把這個消息傳開,會不會給王爺帶來麻煩?”


    “不,陛下詔王爺迴京,是要王爺來穩定危局,還是要殺了王爺,我們如今看不清楚,可以借這消息試探一番,越是讓天下都知道王爺已經奉詔返京,那打算在途中為難王爺的人就得掂量掂量了。隻要這個消息傳遍長安,便會有人把自己的眼睛放在北歸的路上,看的人越多,王爺越安全,誰若是此刻對王爺出手,那誰便是亂臣賊子。否則半路暗害了王爺,他們還會說是王爺藏了不臣之心,企圖入京篡逆大位,為他們所殺。”


    “奴婢明白了,奴婢這就去。”


    李平安離開了春熙院,宇文雪的心也就從此刻開始,再也無法平靜,她走出了殿門,看著長安低沉昏暗的天色,隻能默默在心中為楊宸掛念:“王爺,一定要平安迴來。”


    京師的變故並沒能迅速傳出長安城,坐落在大寧京師南麵的橫嶺關,也在四年之內,換上了自己的第五位主將,守城的士卒們不知為何如今這位走馬上任的主將來得這般著急,好像恨不得立刻將橫嶺關據為一人所有那般。


    但對他們而言,像薑賢這樣的皇親國戚來做將軍是一件極好的事,這樣的將軍往往在長安城裏過慣了錦衣玉食的日子,來此守關,也不過是為了來日飛黃騰達的前程鋪墊,不會在此待得太久就會去別處高就,所以對調教士卒,修固城防不會那麽上心。


    在南疆太平安定的時候,坐落在橫嶺當中的橫嶺關也沒有那麽的緊要,除了是京師南麵最後的一座關城之外,毫無意義,若非當初楚王楊泰在此功敗垂成,此地也絕不會像今日這般揚名天下。


    薑賢來的第一日,就將此關的所有千戶百戶召到一處,給足了賞錢,人們在讚歎不愧是皇後母族出身的將軍出手這般豪橫闊綽時,也陡然間生了一些提防的心思。無功不受祿,薑賢如此著急的上任,如此著急的拉攏人心,是不是另有其他的念頭。


    夜風颯颯,天懸若鏡,秋風卷著半黃半綠的枯葉飄然飛落,橫嶺關外靜謐許久的驛道上,卻突然傳出了百餘騎戰馬踏地的動靜。


    楚王楊宸身穿蟒甲,一襲紅色的戰袍在急速掠過密林間時,被風揚在了身後,他是臉上沒有太多的疲憊,隻是頗有些憂心。在從前,他沒有聽說過影衛之中還有十二位一等諜衛的故事,這一路,那四人也極少開口,對他的問題,也時常用一句:“迴王爺,我們隻是奉陛下口諭帶您迴京,其他的事,我們一概不知”潦草應之。


    仿佛橫嶺關建來就是為了攔住大寧朝的楚王一般,在楊宸費盡千辛萬苦,隻用不到時日就從陽明城趕到了距長安一步之遙的地方時,等待他的,卻是兩扇緊閉的城門,還有城頭數不清的冷箭。


    “楚王殿下有命,你等速速開門!否則耽誤了王爺迴京麵聖,殺盡九族,也不能抵罪!”


    去疾在城池下聲嘶力竭,這一路北上,他們並沒有遇到太多的難處,和當年楊泰帶著十萬大軍暢行無阻在橫嶺關方才被攔下不同,楊宸身邊隻是帶了寥寥百餘騎,沿途的官府軍驛卻沒敢問一句為何楚王殿下要急匆匆的迴京。


    聽聞士卒奏報趕到城牆上的薑賢看到了月色下騎馬立在橫嶺關城下的楊宸,他對這個身影並不陌生,當初在興慶宮時,他曾經主動示好於楚王,楚王毫無反應,在那之後,他又一手設計了自己的妹妹,處心積慮想要讓自己的妹妹薑儀做楚王側妃,最終換來的卻是楚王當眾迴絕,薑家顏麵掃地,薑儀在一眾尖酸刻薄的譏諷聲裏不得已入宮做了皇後的女官方才逃脫了一劫。


    但此刻,帶著自家堂兄之命趕來橫嶺關上任的薑賢,隻能把楊宸當做一個打算謀朝篡位,要迴到長安趁著天子病重搶去帶著薑家血脈的皇長子帝位的亂臣。


    指著立在最前頭的楊宸罵道:“大膽狂徒!楚王殿下在南疆領兵,你竟敢假扮楚王殿下,莫非不知假用當朝親王之名,乃是淩遲的大罪麽!”


    楊宸本就疑心這橫嶺關為何在自己南征的數月之間就換了主將,看著薑賢這般作態,更是頓感不妙,疑心長安是不是出了更大的變故。


    “薑賢,趁本王沒有想取你的狗命,速速打開城門,否則,就算你是皇後娘娘的族弟,本王也必取你性命!”


    “來啊,準備放箭!”


    “我看誰敢!”


    一直在楊宸旁邊沒有出聲的完顏術站了出來,走到楊宸前頭,用他那熟悉的獅吼之聲鎮住了城牆上的橫嶺關士卒,哪怕他已經在南疆的麗關丟了一隻眼睛,如今不得不以獨眼示人,城樓上的那些士卒還是能從熟悉的身形與聲音辨出,這就是曾經那位自家主將,兩年前離開橫嶺關,南下入楚藩為麗關參將的完顏術。


    “放箭,放箭!”


    薑賢看橫嶺關的士卒有所動搖,自己開弓引箭最先向楊宸射去,守在楊宸身邊的七殺,破軍,天魁,地劫四人一同從馬背上飛起,一人為楊宸劈開了薑賢射來的弓箭,一人殺到城樓下,用旁人難以尋見的細絲掛在橫嶺關的闕樓上,極為輕巧的就飛上了城樓,死死的掐住了薑賢的脖子。


    隨後向城樓下的楊宸問道:“王爺,殺否?”


    “殺!”


    薑賢被扔下了城樓,當場氣絕,一路上不曾顯山露水的四人在楊宸諸多侍衛的瞠目結舌中,不費吹灰之力的讓楊宸進了橫嶺關。


    “把薑賢人頭帶來!”


    嗜血的地劫聽到這個吩咐,喜從心來,手摸到了氣絕的薑賢脖子上,輕輕一擰,一顆人頭就被取下,而他,他伸出舌頭舔了舔薑賢滲出想鮮血。


    那些在城樓上看見這副場麵的士卒,瞪大了雙眼,不敢相信自己尚在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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