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鋪天蓋地的:“將軍威武”之聲過後,是一片短暫的沉寂,就如真正的沙場死戰之前,讓人忐忑而不安。


    楊智所騎的禦馬嗅到了危險,弱弱地向後退了兩步,見慣了沙場死戰的楊宸和李定坐騎,不為所動。


    不遠處,已經遠離沙場許多年的宇文傑沒有換上戎裝披甲立在天子的身邊,而是站在了元圭的前頭。元圭的心思駁雜,故意試探地問道:“鎮國公,陛下可是要在今日的勝者之中選一良將率軍北去?”


    “元大人”宇文傑沒有過多理會,隻是輕聲問道:“陛下今日何時說過要分勝負,不過是按照從前的規矩,讓兩軍排兵布陣,演武廝殺,讓各國使臣瞧瞧軍威罷了”


    “可陛下未曾與內閣商議,就命戶部調走了東都送到嘉陽倉的十萬石糧草,又命兵部籌集軍械輜重,這不是打算動兵,是什麽?”


    元圭憂心忡忡,試圖勸宇文傑來當這個出頭鳥,勸楊智迴心轉意,於是接著說道:“陛下剛剛登基,才與北奴王庭議和不到一年,早已定下了效仿先帝與民休息的國策,此番向北奴動兵,若是再讓大寧與草原烽火萬裏,怕是要天下震動,鎮國公,如今這上林苑裏,內閣之中,隻有你我可以和陛下說說動兵的厲害了”


    “那元大人為何自己不去?”宇文傑說完,扭頭看向了麵如平潮的楊智,這位年輕的天子的心裏,或許早已經生起了萬丈驚雷。


    腳下的土地開始震動,如同悶雷襲來一般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遙觀演武之事的眾人隻見是南麵的騎軍率先開始衝殺。百戰的赫赫之軍,即便千裏迢迢趕來長安又馬不停蹄地被召來上林苑,但漫天的殺聲,和勢不可擋之姿,也足以讓人膽寒。


    與之相對的北軍則顯得沉穩許多,畢竟是大寧的老將親自坐鎮,麵對來勢洶洶的洪海長雷營騎軍,隻是不緊不慢地結成陣法。


    山腳下的安彬和蕭玄看不見對麵的北軍是何動向,但山上可以一覽無餘,一千騎軍在兩軍步軍之後被分作了兩撥人馬,一撥估摸著隻有三百餘人,一撥則是七百有餘。


    薛安略有得意的說出了李定不敢說的話,指著楊宸問道:“敢問楚王殿下,可識得這步軍陣法?”


    “請老將軍指點”楊宸抱拳行禮說道,也不著急。


    “世人皆以為我太祖皇帝是以騎軍見長,摧枯拉朽,日行數百裏,兵鋒所指,無人能擋,可當年在淮北,江南奉室仗著長河天險,襄陽、洪都、金陵、皆是堅城要塞,各是十餘萬兵馬據守,還以為能穩住半壁江山。可我寧軍步戰也是無敵於天下,此陣名喚‘鎖風’陣,是那老東西這輩子唯一一件拿得出手的東西,以八卦布陣,騎軍衝殺隻要陷進去,隻有在風門處被鎖死全殲的命。”


    薛安說著說著,眼睛微微斜挑,看到了楊智身上,好像是打算借此告訴楊智,廉頗雖老,卻也尚有用武之地。


    “這常牛今日做了主將,用兵謹慎了些,親自坐鎮中軍不說,還給南軍埋了備了兩支毒箭,王爺可得看好了,這老東西最是會用這些下作手段,還說是什麽先為不可勝,再待敵之可勝”


    楊宸隻是冷眼看著山腳下發生的一切,今日的演武,他隻是命人傳話告訴安彬,狠狠地揍京軍一次,卻沒有安排誰是主將,誰是副將。


    縱然是演武,卻也算是實打實的狹路相逢,戰場之上瞬息萬變,他今日不能插手,隻能立馬在禦駕邊上旁觀,所能做的,也隻是在心裏為洪海與一千長雷營騎軍暗中助威而已。


    “朕不懂什麽兵法,領兵打仗是將軍們的事,籌措糧草,征召民夫,輸送輜重是文臣們做的,朕就選一個能帶兵打勝仗的將軍,讓他出征,若勝,即在長安設下酒宴慶賀,若敗,就命人詔他迴來領罰,再選一人去就是”


    楊智這番自言自語的話不知是說給誰聽,但下一句,是明明白白問李定的:“邢國公,你說說,這山腳下的情形吧”


    “啟稟陛下”李定轉過身來迴稟道:“如今看來,是常老將軍慣用的打法,所謂先為不可勝,是讓敵不能勝己,太祖高皇帝曾言常老將軍乃我寧軍守城良將,說他領軍多多益善,陣法更是出神入化。今日常老將軍隻有兩千步軍,卻已退讓南軍數裏再行布陣,實乃故意示弱,驕其軍心,是為不可勝”


    “那待敵之可勝的意思就是讓南邊的三千軍馬跑累了,等他們力泄,就再出奇兵勝之?”


    “陛下聖明,待敵之可勝,便是此意”


    “好你個李定,你讓常牛來領軍,是想到了今日演武南軍會先用騎軍衝殺,用心險惡啊,哈哈哈”


    楊智雖然笑了,可心裏卻為楊宸捏了一把汗,若是今日楊宸的舊部不能勝,他便不能名正言順的讓楊宸率軍北上,日後要想重整京軍兵馬,讓關中的十餘萬大軍徹底成為朝廷的兵馬而非一家一姓的護院,便是難上加難。


    “楚王,今日這演武,怕是你的舊部兇多吉少咯”楊智故作調侃,但弦外之音足以讓楊宸心領神會。


    “迴陛下,不妨再看看,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好,再看看”


    眾人目光向山腳下望去,洪海一馬當先,領著長雷營騎軍直接衝進了常牛所設下的步陣當中,兩千人馬的鎖風陣顯得有些單薄,而楚軍之勢太過強悍,讓常牛不得不匆匆擂鼓,早早地鎖住洪海的前軍。


    的確如薛安所料,被困在陣中的長雷營很快被揍了一個鼻青臉腫,遠遠望去隻能見到長雷營騎軍落到馬下,隨即自己走出了陣列,退到了一邊。


    洪海連續三次,仍舊如此,而此刻的蕭玄和安彬也率兩千步軍匆匆押上,像是不願讓洪海全軍覆沒一般。


    通悉兵法,也見過父輩是如何南征北戰的曹評向鄧通說道:“這才半個時辰不到,楚軍就落了下風,這麽打下去,左右兩翼的騎軍掩殺出來,楚軍必敗無疑了”


    “楚王的這支兵馬,這些年贏了多少仗?”


    “什麽意思?”曹評不解鄧通的答非所問。


    “如今的京營兵馬大多都是新兵,幾個老將就是用萬般手段,恐怕也隻見當年的六七分功力。可楚王的兵馬這些在南疆哪一仗敗過?你可別忘了,遼軍狼騎勝過北奴騎軍,北奴騎軍勝過京軍兵馬,那狼騎又是敗在誰的手裏?”


    曹評對鄧通的話不以為然,不屑地說道:“長安城能守住,是因為我爹領軍去了陳橋,斷了遼軍敗退的退路,狼騎分兵擊陳橋,而老王爺看準時機給了遼軍致命一擊,不然數萬狼騎,怎麽會敗?南疆的蠻子多能打我不知道,可平定東都打的世家子和晉逆,不見得有多強”


    此番話對楊宸的功績頗為鄙夷,鄧通也願和曹評爭辯,隻是冷冷地說道:“這才是妙的地方”


    “什麽?你最近說話怎麽老是賣關子啊?”


    “先不可勝之,再待敵之不可勝,這天下人,低估楚王殿下太久了,遼軍讓上將軍也不得不困守孤城之時,遼逆為何不出兵早些除了楚王一部?是不想麽?”


    “楚王還不是見機行事,說好聽些是詐降,讓遼逆信了,忘了他,說得不好聽一點,還不是見宇文恭自劍南出兵,朝廷或許會勝,才幹的”曹評還輕聲在鄧通的耳邊嘀咕著,但鄧通聽完反倒是笑出了聲:


    “遼王是何等多疑,能信楚王的詐降求和之舉?你這一次,可是連著看錯了兩個王爺”


    兩人議論之時,山腳下風雲突變,原本半死不活的長雷營騎軍在僅剩三百人後,反倒更兇悍了起來,見常牛的左右兩翼伏兵皆出,猛地迴頭直接殺向常牛的陣中。


    從左右兩翼掩殺而出的京師騎軍又因為安彬和蕭玄率軍趕到,不敢迴軍,隻能硬著眉頭殺向兩千步軍,盼著常牛像先前一般將洪海的騎軍全殲,再一鼓作氣將南軍碾碎。


    可無人預料到,楚軍不僅也會步陣,甚至比他們更強,安彬與蕭玄所率的乃是重整旗鼓的破光營,本該是先鋒,卻做到了後手。


    隻見楚軍開始在原野之上散開,並未結成數萬大軍的陣法,而是十二人為一隊,兵器各異,戰法奇詭,形似蓮花。


    整整一千京軍騎軍,在兩個老將軍的率領下一股腦的衝進了散開的楚軍之中後,被慢慢分開,又被不斷的聚而殲之。


    最令人稱奇的是,無論後麵是何等激烈廝殺,走在前頭的步卒隻是當作無事人一般繼續向京軍步陣行進,仿佛可以看到身後的同袍能將這夥京軍打得找不著北。


    常牛在中軍陣中,看到了兩翼的騎軍就這麽稀裏糊塗的被散開的楚營步軍給吞了下去,堂堂騎軍連一次正兒八經的衝殺之勢都沒能出現,不由得心裏一緊。


    “嘿,老將軍,看哪兒呢?你還沒給咱弄死嘞”


    洪海縱馬掩殺而來,將京營騎軍收入囊中的楚軍也開始與京營兵馬短兵相接,不到半個時辰,京營兵馬就在李定精挑細選的三位老將軍所率之下,全軍覆沒。


    “哈哈哈哈,好,好,好”楊智故意拍手稱快,隨即吩咐道:“傳詔,讓兩邊領軍的幾個將軍到營中迴話,今日演武之事,算南軍僥幸得勝”


    “諾!”


    楊智領著眾文武迴到了自己的中軍大帳裏,沒過片刻,頗為狼狽的幾位老將軍和三個晚輩一道走進了營帳之中,在眾人前頭向楊智行禮道:


    “見過陛下!”


    “今日精彩啊”楊智臉上是藏不住的一臉笑意,但他沒有先誇讚得勝的安彬三人,反倒是稱讚起了今日北軍的主將常牛。


    “朕少年時就曾聽過常老將軍的征法出神入化,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若非是京營士卒大多是新兵,今日勝敗,恐是不可預料”


    “陛下,臣有愧啊”常牛行禮說道:“今日是末將冒進,以為這騎軍三敗,已是不堪一擊,早早的讓騎軍衝殺。可後麵末將知道,先前三勝,不過是僥幸,騎軍折損過半仍能迴馬死戰之軍,我大寧軍中早已是極難尋見。自古英雄出少年,末將等都成老頭子了,還能見到後起之秀這般英姿,下去見太祖爺也無憾了”


    常牛是真正的被這支南軍給驚豔到了,戰場上摸爬滾打的多年的老將軍不可能沒看出今日這番演武,南軍兵馬進退有度,即便受挫,也無潰敗之勢,哪怕挨了悶頭一棍,也可以迅速醒過頭來死戰。


    士氣高昂,行軍有度,若是沒有自己的征法拖延住騎軍,隻憑洪海的一千騎軍就能將京營的三千人馬衝得四散。


    “老將軍這是哪裏的話,朕日後還要你們這些老將率千軍萬馬為朕蕩平賊寇,開疆拓土呢”楊智說完,又看著安彬、洪海、蕭玄三人。


    “今日演武得勝,你三人想要什麽賞賜?”


    三人麵麵相覷之後,又一道看向楊宸,直到楊宸點頭方才由安彬迴話道:“迴陛下,演武之事末將等人勝在年輕,士卒多是征戰千裏的老卒,僥幸得勝,不敢擅專,不敢討賞”


    “誒,能帶兵贏過幾位老將軍,這天下有幾人能做到,朕還是得賞你們”楊智隨即指著站在安彬左麵的洪海問道:“朕今日見你頗有萬軍之中取上將人頭的英姿,叫什麽名字?”


    “迴,迴陛下,末將名喚洪海,乃長雷營校尉統領”


    “說吧,想要什麽賞賜?”楊智從禦座上站了起來,一眾文武也紛紛轉身將身子埋得低一些。


    “末將聽說宮裏的酒好喝,要是陛下能賞我們點酒喝,就好了”


    “哈哈哈,好,如此快事,沒酒怎麽能行”楊智笑完,向高力吩咐道:“高力,命人今夜給這三營兵馬送兩車禦酒去,望他們在沙場之上多多殺敵,盡忠報國”


    “諾”


    “殺敵?”眾人的嘀咕聲裏,內宦們早已把盛有虎符和將軍印璽的玉盤端進了禦帳,楊智慷慨說道:


    “北奴賊心不死,趁我連城多有損毀之處,入我邊關,劫掠邊民,百姓逃入長安乞食,朕本意兩國修好,以止兵戈,可他們竟敢破我連城哨所,殺我邊軍將士,使我邊民不得自安。是可忍,孰不可忍!”


    楊智拍案喝道:“朕已決意,遣一良將,率軍逐之,以安我邊地士卒百姓之心,高力,宣詔吧”


    ......


    兩日後,留守長安的王太嶽知道了楊智將楊宸的舊部詔到上林苑大勝京軍之後,未與內閣和百官商議便將楊宸的舊部設為神策軍,賜楊宸大將軍印,都督長安道,隴右道,河東道,河北道四道三十六萬大軍,率軍北去,清剿入連城劫掠的北奴騎軍之事。


    他無心過問這些,隻是頗為反常的讓自己夫人早些備好酒菜,默默地坐在原地,等著那位今日入長安的故人。


    “老爺,你今日是怎麽了?要不要去請個郎中來瞧瞧?”王夫人有些擔心地望著自己的夫君,但明顯比從前老了許多的王太嶽不為所動,隻是問道:


    “敬兒今日入宮去了?”


    “嗯”王夫人點了點頭:“太後娘娘迴京,讓敬兒入宮說是要見見”


    “好,雖是先帝賜婚,見見也好,見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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