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身子乏累沒有真正殺得痛快的楊宸在烏騅馬上抬頭便能看到眼前那處近在咫尺的軍寨裏,一眾廓部的文武戰戰兢兢,故意獰笑了一聲:“現在答應,不覺得晚了麽?”


    “王爺,王爺,不是說今日之內麽?此刻午時,不晚,不晚”


    “讓田齊出來見我!”


    楊宸轉身向身後的洪海打了一個手勢,洪海踏馬而出,繞開楊宸直接勒馬在了更南山下曾經久攻不下的軍寨之前,粗獷地連喊了三聲:“王爺有命!詔田齊出寨一見!”


    田齊在一眾文武身前,欲哭無淚:“諸位,誰代我出寨一見啊?”想要與楊宸一決生死的武將傲然挺立:“大王,寧人狡詐,今日就是降了,也難保祖宗家業,不如今日再戰一場,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楚王請田齊一見!”殺氣騰騰的楚軍又是一陣怒吼,今日打得痛快,廓人從知曉峴都失守的那一刻起便丟了大半的魂,被楚軍摧枯拉朽又打到了更南山下時,已經是士氣傾頹,無心再戰了。


    “百年祖宗家業不可失於我手!”田齊哭出了聲:“月涼能稱臣,木波也能稱臣,為何我不能?今日竟然無人願替我走一遭,真是家國不幸!皆是亡國滅族之臣!”


    “我去”廓人文臣之列,一人身不及五尺,麵相粗鄙醜陋在一眾文武見都人見人惡的王府主簿站了出來,向田齊行了禮後,走下寨樓時還不忘損了田齊一句:“我等是亡國之臣,涕泗橫流,婦人姿態便不是亡國之君了麽?”


    “你站住!”


    此人沒有理會田齊的話,拂袖而去,又留了一句:“大王放心,臣自會請楚王給大王一條活路”


    楊宸見過田齊,所以當此人孤身一人從寨樓裏走出時,還以為田齊仍不死心,到了此刻都還想和自己談條件,沒有多等,隻領了洪海與去疾兩人趕上前去。


    “廓人郭華,見過大寧楚王殿下”


    “本王讓田齊一見,為何是你?田齊讓你帶了什麽話來?”


    郭華笑而不語,盯了楊宸一眼之後才慢悠悠地說道:“我主說,楚王曾不允我田氏請降,今日見更南山久攻不下,又匆匆應下,非英雄做派;楚軍破我王城,焚我田氏祖宗安寢之宗廟家祠,非王者之事;淩辱婦孺老幼,坑殺我布衣百姓,楚王殿下是帶得一手好兵,楚王殿下讓我廓部血流成河,屍橫遍野,就不怕遭天譴報應麽?”


    “這是田齊讓你說的?”楊宸問完,郭華鬼魅一笑,從衣袖中掏出了一柄短劍,去疾急忙提醒道:“王爺!”


    郭華卻沒有刺向楊宸,而是高唿了一聲:“楚王今日能破我廓人王都,但我廓人之心難平!”話音落下時,短劍刺進了他自己的脖子上,噴薄而出的血,濺了一地,當五尺高的郭華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時,楊宸毫無反應:“你低估了本王的氣量,也高看了自己的本事”


    “洪海!”


    “末將在!”


    “扔到寨下去,一炷香後,田齊不率文武出寨請罪,本王要讓廓部男女老幼,一個不留!”


    “諾!”


    洪海下馬向氣絕的郭華放在了馬上,自己上馬後縱馬奔向了軍寨,在郭華屍體被他從馬背上扔下,砸在地上又濺出了一地血時,樓上的田齊麵容驚駭,麵如死灰。


    片刻後,田齊赤著上身,走出了寨樓,一眾廓部文武跟在身後,隨田齊一道跪在了楊宸的馬下,不願屈降者,此時也紛紛從自盡殉國。


    楊宸下馬與田齊議定,今日之後,廓軍撤下更南山,各歸池壘,明日,楊宸率軍入峴都受降。


    楊宸堂而皇之的住進了更南山上田齊的軍寨閣樓,當垂頭喪氣的廓人撤下更南山,知曉變故的斧玎無力迴天,隻當著各營主將的麵長歎了一句:“我等正欲死戰!何故,何故卑躬屈膝,向寧人搖尾乞憐啊!”


    “將軍!等我等再殺一場,收複王都,再請大王暫避他處,楚軍如今人馬困乏,丟了更南山,我等兵馬更勝,還可與他血戰些時日啊”


    斧玎搖頭否了此事:“如此便是不忠,降了便降了吧,我等再戰,隻會害了麾下將士與百姓,寧肯他楊宸取了我的性命,也不要再讓我廓人的好兒郎白白戰死了”


    洪海將楊宸的王命傳給了蕭玄,一樣是精疲力竭的蕭玄和破光營在長雷營的掩護之下從北門撤出峴都,撤向更南山。廓人經營更南山天險百年,從未料到有朝一日會是自己撤下更南山,一上一下之間,已是君臣之別。


    大勝的消息傳迴了甕城,宇文雪也趙祁也隨即趕赴更南山,與大軍迴合,從甕城至更南山的屍山血海,讓宇文雪也泛起了兵戈之禍的感懷,若當真再打上個一年半載,廓部之內,隻怕再也見不到長成的男子了。


    宇文雪進入更南上的寨子之中,楊宸染血的衣袍嚇了她一跳,赤著上身的楊宸見到宇文雪時,也隻是迴頭笑道:“我們贏了”


    宇文雪卻沒有那番興高采烈,走到楊宸身邊從去疾手中接過帕子親自為楊宸擦起了身子:“這仗打完,南疆便無事了,王爺也不必出入屍山血海了”


    “南疆安穩無事,長安城裏的蠅蠅且且又怎麽能是本王可以逃得過的?”


    “王爺不許胡說,陛下在,姑母也在,還有叔父,這天底下,誰還敢害了王爺?”宇文雪是真的心疼楊宸,這一身的刀口箭傷,每次出征歸來都會添上一些新的。


    “王爺這個在心背的刀口是何時受的?”


    “因是在南詔被什麽毒蟲咬了一口,沒放在心上,後麵長成了刀口,說來也奇怪,你來了,這口子便不疼了,這兩日連口子都像是要愈合了”


    宇文雪把冷冰冰的手摸到了那處口子上,瞧著是要比前夜見到時好上許多:“疼麽?”楊宸搖了搖頭,宇文雪又摸到了下麵那一處細細的刀疤上:“疼麽?”


    “疼”


    “為月姑娘受的,王爺果真是要疼太平郡主些”


    楊宸心裏一緊,把宇文雪冰冷的手掌握到了掌心之中,想要解釋:“當時危難之時,顧不得想”


    “王爺不必解釋”宇文雪打斷了楊宸的話:“王爺若是喜歡月姑娘,臣妾便上表請為王爺納側妃,隻是不知月姑娘會不會委屈?”


    “委屈了怎樣?你把王妃的位置讓給她?”


    “王爺!”


    楊宸用力一抬便將宇文雪直接抱了起來,並不顧忌宇文雪打在自己身上的手掌:“這就吃醋了?若是本王迴京,陛下和皇後娘娘看本王寂寞賞本王幾個女子,你怎麽活?”


    “誰吃醋了?”宇文雪似乎沒有預料到危險,等她反應過來楊宸將自己抱到了何處時,想要從楊宸身上跳下來,卻不知楊宸在沙場上衝殺一番後為何還有這番大的氣力,讓她掙脫不得。


    “王爺!不,不,今日王爺累了,改日”


    “這仗贏了,本王這病就好了大半,現在不要個郡主,等本王迴了長安,什麽時候才能要一個郡主?”


    楊宸的臉漲得通紅,宇文雪的鎧甲在身,不比釵裙脫得容易,宇文雪似乎看到了楊宸的窘況,從榻上坐直了身子,又伸手將楊宸湊近的臉給撥到一邊:“不是有陛下和皇後娘娘賞賜的美人麽?隻要是王爺的血脈,不都是我大寧的郡主?”


    “本王才不要什麽美人,天底下,還能有人比本王的王妃好看?”


    宇文雪將頭埋在了楊宸的肩膀上去,任憑自己被楊宸撲倒,等一身燥熱的楊宸在她的額頭上吻了好幾口時方才惡狠狠地警告了起來:“王爺要是在長安敢背著我納妃,我就帶著湛兒迴京宰了王爺”


    “哦?那王妃要揚名四海了?”


    “王爺真不累麽?”


    “不累”


    ..........


    大戰結束,本想來找楊宸商議要事的趙祁被去疾攔在了主樓門外,起初趙祁還不知為何,直到看見整個主樓之下,隻有小嬋一個婢女守在正樓之下,才了然了一些。迴頭對跟在一旁的安彬和羅義笑道:“都是你們,今日不讓王爺痛痛快快的殺一場”


    “不是軍師吩咐,說王爺身子染疾,讓我等看著王爺,別讓王爺出入死生之地麽?”


    “對啊,這要怪,也得怪軍師”羅義附和起了安彬,趙祁如今和幾人也算是熟絡,無所顧忌,反倒笑起了安彬:“安將軍與何姑娘成親也有些時日了,這仗打完,南疆便沒仗打了,安將軍也好在王府裏生兒育女了,總不能讓咱們世子日後長大了身邊連個玩伴都沒有吧”


    “軍師如此風流,也不知日後會是娶了誰家小姐?軍師連成親都不急,我急什麽?倒是軍中傳言軍師不近女色,恐好龍陽哈哈哈哈”


    酣暢的一場的大戰之後,更南山的楚軍是張燈結彩,田齊留在更南山的美酒和糧草,成自然成了楚軍的盤中餐,楚王殿下沒有與三軍將士同樂,這布置軍寨設防的差事也當仁不讓的落到了趙祁頭上。


    趙祁沒有兵馬,也沒有近隨,在三軍酣暢之時,除了一樣不喜吵鬧的羅義外,無人作陪月色。他似乎猜到了楊宸今日為何不出麵與三軍同樂,留給楊宸在南疆的時日似乎越發的少了起來,趙祁想要追隨楊宸去長安,去看看長安城裏的陰謀詭計,去試試長安城裏的仁義斤兩,去探探先帝駕崩之前,究竟還給楊宸留了什麽後路,去問問當今的聖上:“楚王何罪?要錦衣衛千裏羈押送京?被人這般辱沒威名”


    不知是何緣故,一場令人猝不及防的大雨攪亂楚軍將士的興致,一串豆大的雨點被趙祁伸手接在了手中又轉瞬從指縫間流走,悶雷之聲漸起,鋪天蓋地的大雨將甕城和更南山還有大火未曾燃盡的峴都城都攬在了懷裏。


    大勝歡暢的楚軍,乞降之後,才得以從容收拾家宅斷壁殘垣的廓人,都埋沒在了大雨裏,雨幕之中,負責收屍的楚軍和廓人叫罵之餘,竟然不得不和廓人躲在一處避雨,路上,血水,溺水,雨水,交織混雜,也許是蒼天有眼,不忍見這世間有如此慘烈的情形,想要用一場大雨將這些血汙衝刷幹淨,讓那些戰死在異鄉和家鄉的亡魂,也能被大雨洗得幹淨一些。


    峴都城迴到了廓人手中,剛剛迴到王府的田齊頭也沒迴的躲進了深宅大院中在王府女眷的身上盡情發泄著自己的不甘,他不敢從那些精致而富麗堂皇的大院中走出去,田家幾十代基業壘砌的高牆足以讓他看不到王府之外是什麽樣的場麵。


    無人收斂的屍身,無處避雨的百姓,被大雨澆滅但仍舊升起了半城青煙的屋舍坊市,那些斧玎的親軍被攔在了峴都城外,這處他們曾經守衛又試圖用盡全力從蕭玄手中奪迴的城池把他們拒之門外,斧玎的項上人頭,楊宸早已打算收入囊中,此刻便是田齊自己也不會輕易放過斧玎,威望的此消彼長之間,斧玎對田齊而言,已經不止是一位部將了。


    躲在王府裏許久之後,從女子身上帶著“勝者”的姿態抽身離開的田齊親自下令,趁著夜色將斧玎從自己府上拿了出來,一應斧玎的部將,則是在峴都城裏被一網打盡,他們沒有資格死在大寧楚王殿下的眼前,所以隻有斧玎可以被繩索困住,等著明日斧玎向楊宸乞降時,用來表示誠心。


    夜深時,雨勢已經漸止,屋簷瓦片上滴落的水滴上:“滴~噠”地不絕的響著,楊宸將那套輕紗被褥蓋在了因為疲憊不堪早已沉沉睡去的宇文雪身上,係緊了自己的貼身衣物,走下來閣樓,推門而出時,守在門口昏昏欲睡的小嬋一個激靈起身,連嘴角的口水也沒來得及擦便慌亂的向楊宸行禮道:“王爺”


    “去疾呢?”


    “去疾說王爺和娘娘還未用飯,他去廚房盯著,讓他們給王爺和娘娘備得如何了”


    “哦”


    “娘娘呢?”


    “王妃睡著了,你也迴去歇息吧,明日還有的熱鬧呢”楊宸扶著門,緩緩坐在了門檻上,抬頭望著漆黑的屋簷與一樣的夜色,還有更南山間叮叮作響的雨滴聲,悵然若失,一道問罪的聖旨,一把不知會何時落下的刀,仿佛近在眼前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定南衛:楚王府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寒江一柏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寒江一柏舟並收藏定南衛:楚王府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