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嬋取來了前些時日宇文傑寫給宇文雪的手書,其中暗示了國朝北伐之下朝中隱有生變的局麵,並希望宇文雪能夠提醒楊宸在南疆謹慎行事,勿要使南疆生變又落人口舌,亂局之中唯有謹慎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那時提筆的宇文傑還不知楊吉在晉陽謀逆後直接引軍南下謀奪洛陽,也不知楊宸早已經奉密詔領軍北上做一把天子手中的快刀,借此樹敵成為對東宮毫無威脅的楚王,讓東宮的門人,來日的公卿們對楊宸不再懷有戒心。


    又一次讀完宇文傑密信的宇文雪開始憂心楊宸在長安的處境,急忙向小嬋說道:“去飛羽堂裏準備紙筆,我要再給叔父寫封信去”


    “娘娘,再是什麽急事,也得先用完早膳吧”


    “我不餓,快去準備”


    “可是世子殿下餓了呢?”


    看著小嬋可憐兮兮的模樣,宇文雪也隻好服軟,若說今日天下楚王妃的軟肋,也隻有楚王楊宸和這腹中的胎兒了。


    “送去飛羽堂裏,我寫完就吃,再派人去夏竹院一趟,就說今日我得去見兩個人,不必過來問安了”


    小嬋麵露喜色,輕應了一聲:“諾”便又將一眾奴婢喚進了寢殿,不出一刻,春熙院的寢殿裏,自楊宸離開以後,風姿萬千的楚王妃又重新出現在眾人眼前。


    除了微微隆起的小腹外,宇文雪的身子還是頗顯苗條,烏亮的秀發垂於兩肩,隻用了兩三樣簡單的首飾點綴,清澈如水的眼睛裏不見了前一刻的憂心,取而代之的還是堅毅,臉頰上用胭脂染成的淡淡紅暈搭上如今的淺淺酒窩,讓宇文雪未露喜色就可以見到沁人心脾的若隱若現的的笑意。一身的刻絲泥金銀如意雲紋緞裳,一雙紋銀鎏金蓮花鞋又讓王妃該有的尊榮姿態散於眾人眼前。


    飛羽堂的案上,還有不少宇文雪的筆墨,大多是在楊宸離開後她打算為王府院落樓閣新取 名字,這是宇文雪第一日走進這座和長安城如出一轍的王府時就有的打算,她也不止一次躺在楊宸的胸上說了此事,而通常滿頭大汗的楊宸總是習慣迴一句:“你是王妃,王府這些院子你想取什麽名字就取什麽名字”


    宇文雪未曾說過自己是因為覺著當初楊泰住在一樣的王府中換來了淪為階下囚有些不祥,楊宸也不曾解釋過住在這座奉詔禦製的王府裏改名是多大的不敬。


    宇文雪輕輕地拿開寫有:“沁秋亭”三字的紙,拿起一隻細毫開始為宇文傑寫信,除了楊宸外,宇文雪可以完全相信的人或許除了身為鎮國公的叔父外無複有他,身為女兒家的宇文雪很早就學會了在母儀天下的姑母麵前真話不說全的奧妙,對於宇文傑問她的所有事情,她從未藏過半個字。


    等書信寫完,桌上的早膳點心已經涼了大半,隻喝了半碗慧仁米粥,用了些糖醋荷藕和龍井竹蓀後宇文雪便離開了飛羽堂,作為如今王府的管事,李平安的眼力見在韓芳離開後迅速地走到了今日可以獨當一麵的地步,多日不離春熙院的宇文雪今日突然起了興致走到前院,他又如何會蠢到不來跟前問安。


    可宇文雪並非為他而來,隻是冷冰冰地問道:“殿下讓羅義帶來的那個女刺客,如今還養在王府裏?”


    “不曾,銅鼓崖行刺殿下失手後,尊殿下的吩咐交給羅義的差事不多,羅義已經搬出了王府自己在城外尋了個院子養了起來,幹爹不放心每日派人盯著呢”


    “在哪兒?”


    “出東城十裏的東山腳下百花村裏”


    “去準備車馬,今日我要去一趟”


    李平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說道:“娘娘不可!按幹爹的話,這女子是納蘭瑜的義女,行刺了殿下整整兩次,兩次殿下都是險些被這女子得手,如今雖然雙腿已廢,可是娘娘的千金之軀,如何能這般涉險?”


    麵對跪在地磚上的李平安,宇文雪並未有憐惜之意,而是反問道:“是否還有其他的話瞞了本妃?”


    李平安抬起了頭,瞪大的雙眼看見了宇文雪冰冷的眼神後迅速躲開,心虛著說來:“殿下廢了那女子的兩腿,命人挑斷了她的腳筋,所以這些時日那女子性子有些乖戾,奴婢害怕那女子說些什麽話,頂撞了娘娘”


    “隻是如此?”


    “奴婢,奴婢,不敢有虛言”


    “殿下入京,那你是聽本妃的話,還是聽韓芳的?”


    “奴婢自然是聽娘娘的!”李平安又將頭埋得更低了一些,宇文雪便趁勢聞言笑道:“那就去準備車馬,莫非本妃要做什麽事,也得在問水閣裏的紙上留下幾筆不成?”


    短短一句話,自然也是在警告李平安今日的事勿要留下痕跡讓楊宸知道她以身涉險,李平安倉皇地離開去準備車馬,又遣人去將王府中防備納蘭帆的幾位高手盡數請來護駕,還快馬加鞭先讓人去知會羅義一聲,讓他有所準備。


    楊宸或許並不知道,盡管他很少向宇文雪提起自己的納蘭瑜究竟有些什麽過往,又是如何能將賊人的義子委以重任,行刺失敗的賊人之女留在身邊,可宇文雪已經從問水閣裏要來的密檔中嗅出了納蘭瑜的危險,也打算將從納蘭帆這裏問清一些尚有不解的地方。


    東山腳下的百花村,是因為陽明城外的百花湖而得名,楊宸離開王府後,羅義就搬出了王府在百花村裏收拾出了一處小院。羅義知道自己那日貿然出手救下納蘭帆後,在問水閣裏韓芳便不會再相信自己,所以對自己院子外的那幾位高手也見怪不怪,未曾搭理過,即便他們趁著自己不在闖進來將阿圖打傷還將納蘭帆的周身穴道徹底堵死,以此來將內力除去永絕後患,他都隻是警告一番而未徹底撕破臉。


    所有的驕傲和尊嚴在懷疑麵前不值一提,羅義隻想她能活下去,即使是苟延殘喘也沒什麽不好,當初意氣風發的錦衣衛不見了,懷穿著要報效王爺之心的那個用心習武的少年也不見了,隻有如今埋頭砍柴挑水,打掃庭院教授阿圖武功的羅義。


    楊宸很少親自交代羅義什麽事,無事可做的羅義認下了阿圖這個徒弟,如今帶在身邊教著自己從前所學的一切絕無藏私。即便那日阿圖不拿著短刀和問水閣的探子拚命,想要報答楊宸的羅義也會如此。


    三人住的院子不大,滿打滿算能夠全然遮住雨的屋子也隻有三間,碰上了大風大雨,羅義還得費心帶著阿圖翻到屋頂去打理被狂風驟雨打亂的屋頂。剛剛來這裏的時候,納蘭帆總是每日叱罵羅義是忘恩負義之輩,連著阿圖一起沒落個好。


    但自從被問水閣的探子闖進封住堵死周身穴位,徹底廢了一身武功後,她就變得沉默寡言,麵對阿圖也多了些笑臉。


    “師娘”


    “住嘴,臭小子,誰是你師娘?”


    正在劈柴的阿圖趁著羅義被王府騎卒喚到屋外又打起了歪心思,試圖用一己之力來磨合羅義與納蘭帆之間幾乎水火不容的裂痕。


    “師父的心意我都知道,師娘是早晚要喊的”


    阿圖右手掄起斧子,又是一斧子下去,瘦弱的身軀上已經看見男子漢的模樣,納蘭帆坐在羅義親手打好的椅子上,離著阿圖不過四五步遠,拿出身邊一顆果子的核沒好氣地彈了過來:“住嘴!臭小子,等我站起來,第一個殺的就是你師父”


    換作從前,納蘭帆若是不收斂氣力,這顆果核隻怕要將阿圖的頭上打出一頭的鮮血來,但是今日卻連打到阿圖都無法做到,望著果核在阿圖一步遠的地方落下滾到腳邊,納蘭帆原本的神情變得憂傷起來。


    看見納蘭帆驟變的臉色,阿圖方才想到自己又闖了禍,若想今夜不被自己師父用“練功”的名頭折磨一番,他隻能在羅義迴頭前趕緊哄好納蘭帆。將砍好的柴堆在屋簷下後,阿圖端了一碗水來寬慰道:


    “帆兒姐姐,都怪阿圖沒師父的本事,不然那日一定不會讓那幾個王八蛋闖進來廢了姐姐你的內功”


    “你師父的本事大,不還是一聲沒吭麽?那夥是王府的人,鬥不過的,好好學功夫吧,日後不要做將軍,做天下武功第一”


    納蘭帆看著阿圖,憂愁的神情變作了對這位倔強少年的期待,那天不過三腳貓功夫的阿圖用一把斧子攔在了三個一等高手的身前毫無畏懼。麵對一個少年郎,做了帝王鷹犬的江湖人還是沒忘記自己武林人該有的風骨未下死手,一來是知道這位少年乃殿下親自為羅義選的徒弟,用韓芳的話這是羅義如今僅剩的護身符,二來是怕對一個沒功夫少年使出內力他日傳到江湖讓人嘲笑,故而都選擇了用最簡單的功夫與阿圖一對一,暈倒前的阿圖已經是口吐濁血,卻還是死死護在納蘭帆身前未退一步。


    也許是這簡單的固執,讓納蘭帆看到了從前的羅義,也看到了自己從前的影子,故而才有這番期待。


    但讓納蘭帆始料不及的是阿圖的反應,阿圖惡狠狠地答道:“不可能!不可能是殿下讓他們來的,都在說殿下領軍北上了,絕對不是殿下!”


    “你不信我,就自己問你師父,他們是不是王府的人”


    “不,就算是王府的人,也一定不是殿下的意思,殿下讓師父帶走姐姐,就一定不會再使出這些小人手段”


    納蘭帆立即說道:“在長安城裏最髒的地方長大,誰知道是小人還是君子,臭小子你還太年輕,日後你就知道他們對你再怎麽好,也隻是想利用你,想讓你用命來報恩罷了”


    阿圖搖了搖頭,還是堅定的說著:“不,殿下不是這樣的人,姐姐說過,殿下是好人,是天下最心善的王爺”


    “臭小子你見過幾個王爺就敢這麽說,最心善的王爺我見過,但一定不是你口中的這位殿下”納蘭帆還記得那個摸了摸自己頭,然後質問納蘭瑜為何要讓一個女娃子來習武,結果等自己打完了拳後立刻誇讚道說日後的大寧一定會出一位女將軍的王爺。


    見阿圖不再搭話,納蘭帆又頗為緊張地問道:“你還有哪個姐姐?你師父讓你認識的?”


    “不,是天下最好看的姐姐,他們說被殿下送去了海州,姐姐一直就想看海來著,都說海是天下最大的湖,我也沒見過”


    阿圖轉身離去,看到了自己師父麵色凝重,想問什麽,又因為自己想起那段“姐弟”倆顛沛流離的時日有些心酸而未問出口來。


    “喂!”看到阿圖頭也不迴的走開,納蘭帆有些好奇他為什麽會因為自己說了楊宸一句而有如此大的反應,又追了一句:“沒見過什麽就別說最好二字!”


    年紀尚淺的阿圖或許不知道“天下最好看”幾個字在女子那裏究竟是地步,他有些生氣,也有些無奈,生氣自己這麽久了還是沒學會很多拳法,還是不能保護姐姐,還是不能跟在殿下身邊去做些轟轟烈烈的大事。他也很無奈,歎了口氣,他很想去海州,去那個傳說有著天下最大湖的地方,想知道姐姐在海州過得好不好。


    但每每想到此處,又總覺得自己有些杞人憂天,有殿下照顧,怎麽會過得不好,再不好,也比密林深穀中逃亡的日子好吧。


    “阿圖,你去哪兒?”


    “師父,莫三娘說她家的菜讓我取些來,家裏沒菜了”


    “哦”看著阿圖失魂落魄的離開,羅義也沒多問什麽,都說少女心事難猜,哪裏知道少年的心思也不狂多讓,等阿圖走遠了羅義才遠遠猛然想起了問道:“你帶銀子了麽?”


    沒有得到自己徒弟迴答的羅義隻好坐到納蘭帆對麵去,還是一如既往地避開了她的眼睛,不敢直視,低著頭說道:


    “李管事說,一會兒娘娘要來”


    納蘭帆沒有說話,羅義又接著說道:“是王妃娘娘,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娘娘想到要來看咱們,你一會兒迴話還是注意些吧”


    “怎麽?我要痛哭流涕感恩戴德不曾?”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


    不知不覺,兩人說了重逢以來,除了罵人之外,最多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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