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昨日午後進了長安城,月依便一直在鴻臚寺會館當中寸步未出,按著規矩,月牙部不過是邊地小部,連朝賀大寧的資格都沒有,故而從前一直是十二部中名義上的共主水冬白部入朝為賀。


    可就算如今月涼一統十二部,再造了南詔,不過三州之地,在鴻臚寺這個大寧負責外事的衙門內也不受重視。國家地位從來就算靠實力得來,北奴控弦百萬,如今和大寧雖是暗地裏掣肘不斷,但三年之前畢竟有過兄弟之盟,太後奉安,北奴使臣早早的便進了長安。


    隨行數千,牛羊各萬,北奴的使臣因為是年幼單於的舅父,以國禮相待,住進了禮部在長安城裏的一處大宅子,藏司實力稍遜,也是一座豪華府邸給了那高僧誦經,再次則是西域三十六國,從大漢鑿通西域之後,中州便對這些大胡子藍眼睛的胡人格外優待,不過一城之主,都會厚禮相贈。


    南詔畢竟是初次入京朝賀,還是最後姍姍來遲,在遼北各部和渤海、高麗和海外東琉遣寧使住進了鴻臚寺內之後,留給南詔的,不過是這僅次於皇城和東宮之外,最大衙門裏的一角。


    月依不是南詔正使,按著禮數還不應該和各國來使同處鴻臚寺,但是楊智昨日親自吩咐鴻臚寺卿了,今日在這裏也是格外優待,變著法的噓寒問暖。


    “月姑娘,太子殿下派小人來知會一聲,詔使今日已經派人通稟,最快明日就能入京了”


    這句話,是月依今日短暫歡愉的唯一緣由,和楊宸一路同行到了長安城後,便感覺無比的無趣和寂寥,這座名揚四海的天下第一城,對她這個年輕的女子而言,其實還比不過一個認識不過半年的男子。


    一個拋開身份之後,對她而言,算是除了月家人外對她最好的男子。


    剛到鴻臚寺,接過了楚王府的腰牌,和禮部的文牒,一護衛便跑入衙門內找主官來接王駕,鴻臚寺衙門裏主官大多已經各自迴府去,如今還在鴻臚寺內的官員不過是個六品的小官。


    一穿著紅色官服的年輕官員隨護衛一同匆匆跑出給楊宸行禮:“臣鴻臚寺主簿於嶽,參見楚王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於大人請起,小王今日來此,是有事要問問那位詔使的侄女”


    楊宸忙扶起了於嶽,後者瞧著便是一身正氣,不似其他朝中官員讓人覺著有些陰沉。


    “楚王殿下請便,不過今日東宮知會了我等,楚王殿下來此,不可久待,最多半個時辰”楊智知曉楊宸的心性,昨日楊宸 在馬車上的那番照顧之言便讓他覺著不妥,今日禮部的那文牒其實也是在楊智的默許之下,才給了他們楚王府。


    “帶路吧”一語過後,於嶽在楊宸之前,帶著楊宸和去疾兩人入了鴻臚寺內院各國使臣住處。對於為何要各國使臣同居於此卻不憂心暗箱聯絡,大寧禮部和鴻臚寺的官員們其實很早便煞費苦心。


    北奴和藏司最強,移院別居既是皇恩浩蕩,也是存了提防之心暗中單獨監管,高麗和渤海多有嫌隙,大寧就恰恰故意讓他們一同住在了對院,抬頭不見低頭見,各自心裏都瞧不起對方在大寧麵前那副故作溫順轉頭便是修麵獠牙的作態。


    大寧呢,則是故意對兩者厚此薄彼,越是對大寧臣服,在這鴻臚寺裏住的院子就要比對方大些,待遇要好些,往來的大寧官員也多些。讓稍遜一方不得不去想想,是不是自己哪裏惹到了大寧。


    西域三十六城,自從楊威擴建了哈密衛,如今已經有二十九城入朝賀大寧,其中也有各自攻伐的城池,在這鴻臚寺內也“恰好”被安置在了各自隔壁。


    “殿下,這院子便是詔使的住處,太子殿下昨日吩咐過,南詔是來日大寧之臣,當厚待之,故而給了此處,殿下請便,下臣告退”


    “有勞於大人”


    於嶽說完,何楊宸各自行禮後退去,楊宸則是推門而入。


    因為月依是孤身入京,未帶隨從,鴻臚寺還給她暫時配了幾個丫鬟伺候,其中一人瞧著楊宸和去疾兩人還驚了一聲:“何人!鴻臚寺也是可以亂闖的?”


    “這是楚王殿下,有事問詢詔使,你等退下!”去疾身上,已經愈發可以見到大寧一等親王貼身侍衛的那份氣勢了。


    一片請罪聲後,月依在屋內也聽見了動靜,走到門前,卻未曾出來。


    “月姑娘,本王今日來此,有事問你”


    “臣女不曾梳洗,還請殿下止步”


    這好似,不是吃了閉門羹,卻更勝吃了閉門羹,楊宸倒也不惱,而是淺淺問來:“你傷勢如何?要不要本王去找太醫來給您瞧瞧?”


    “多謝殿下掛念,臣女無礙,若是問這些話,殿下還請迴吧”


    除了李易的怨偶之言,昨日楊智也給月依說了些不大中聽的話:“你南詔來大寧之意,內閣已有猜測,本宮可以先告知你,事難全從,但你月家要做大寧所承認的十二部共主,就得一心一意為大寧驅使,那楚王殿下,是大寧的親王,你父親,就算封王,也是二等郡王,按著禮數,大寧最重尊卑,你且下去細細思量”


    月依不傻,自然是知道楊智在點她不要有其他妄念,其實月依自己心中清楚,一個屬國的統領之女,一個大寧天子的兒子,本就不該多有牽涉,可是被楊智如此赤裸裸的點明,心中難免鬱結。


    月家數代忍辱,忍過了白部,忍過了彝部,數代人奮勇浴血換來的所謂“百年再統南詔”,卻換得是如今的境遇,這樣的所謂“霸業”,在月依看來,榮光漸少,恥辱更甚。也能理解,為何不會是月鵠來長安,按著自己堂兄的性子,有了昨日之辱,迴南詔的第一件事,就是點兵北伐大寧,將十二部和月牙部拖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大寧可以讓定南衛成一片焦土,可南詔不行,因為多年征戰,大傷元氣的月牙部更不行。在這樣的事實麵前,所謂霸業,所謂不肯受辱,不值一提。


    “本王知你為何如此,本王也知這一路北上同行之日或是你我此生僅有的相知時光,長安城裏,你隻能做南詔的使臣,本王也隻能做大寧的楚王,那今日,不論私誼,隻論國事,你南詔此番入京,是為求封王一事,對否?”


    門內月依神情漠然,心裏歎道好一句“隻能做南詔的使臣,隻能做大寧的楚王”,口中則是強撐起氣勢:“是”


    “是求賞賜?購糧解糧荒之困,是否?”


    “是”


    “出兵羌部,與鄰結仇,是為讓大寧放心,是否?”


    “是”


    短短三句問完,月依已然說完了自己所知的實情,至於月涼所求還要大寧封月赫為世子之事,她不知,楊宸則更是無從所知。楊宸所問,也與內閣猜測相差無幾。


    “那本王先迴府了,待你叔父入京,再行商議”


    “好”


    月依說完,也旋即轉身,吹滅了手中的那盞燭火。楊宸也未有多語,一並退去,讓去疾把藥放在了門口,順便給月依說說藥是何用:


    “月姑娘,這是殿下給你帶來的,風寒藥十副,金瘡藥三瓶,不落殘影要貼三十副”


    去疾說完,直接追出去:“殿下,你等等我!”


    去疾之聲未落,穿著楊宸那日所贈衣物的月依推門而出,獨自抱起了那堆藥,又閉上了門,接著,就是一夜輾轉難眠。


    “一世怨偶?不要為敵一世就好。”


    此時的長安城,不似往年,這離夕夜不過數日卻能離奇的瞧見一輪殘月掛在天上。望月而有所思的有三人與楊宸有關。


    一是,鴻臚寺門前,悵然若失的楊宸自己。


    二是,因為長安南渠凍住,由陸路入京的月赫,對長安城神往多年,想來明日便能一解其多年神往而不得之愁。


    三是,因為宇文傑迴府之前所見,以為楊宸是往宇文府而來白歡喜一場的宇文雪。


    “昨日跟在殿下身後一同入京的女子,是叫月依?名字還好聽,人也好看....”


    少女心事難言,一番欣喜,換成如今這般,心底自然冷如今日。


    殊不知這是長安永文五年能見的最後一次月亮,從明日開始,長安城,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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