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明了,楊宸和月依躺在懸泉驛僅有的兩個雅間內昏迷不醒。楊宸的情形比起月依竟然還要危險幾分,額頭的滾燙和嘴裏不時的喃喃自語那驛站的醫師從天明瞧到午後也隻憋出了一句


    “大人,小的已經給盡力了,如今殿下的情形隻能看天意如何了”


    麵對因常年在驛站給往來驛卒瞧治病瞧馬,操勞過甚,明明是剛過不惑卻已是須發兩白的醫師。


    懸泉驛丞沒好氣的說了一句:“天意,天意!事事都要看天意,朝廷養你們幹嘛!”


    這人又將身子放得更低,懸泉驛丞隨即又將手一揮:“退下!”


    屋裏一夜未眠的去疾和懸泉驛丞雖是心急如焚卻也無計可施,山裏少藥,所謂醫師其實也是既可以治人,也可以治馬的半流子醫術。


    “大人,小的昨日已經派了兩撥一等卒子往橫嶺關和皇城送去了殿下遇刺的消息,估摸著橫嶺關的守軍已經往此處趕來了,定有隨軍的醫師,殿下乃龍子龍孫,自有天命照拂,定然可以熬過此劫,大人不必如此憂心,且去休憩片刻可好?”


    這驛丞的年紀比去疾大上了兩輪還不止,隻是在楊宸身邊帶了幾月對這一聲一聲的“大人”沒有太多的不適應。


    “這橫嶺守軍來此還需多久?”


    “護衛殿下,自然不必用虎符,若是騎軍疾行而來,今日入夜估摸著可到”


    “可是往直道而來?”去疾又問


    “大隊騎軍應是直道而來”


    “烏騅馬可日行千裏,那我去把醫師帶來,可以少些時辰”去疾說完就想往外走去,這個年紀就是這般的說幹就幹。


    “大人,可以往林中傳遞軍情的小道而去,小的現在派人為大人帶路”


    “好”


    未過片刻,兩個領路的騎卒領著去疾從直道一側的小路縱馬向山裏行去。


    那一路抄著小路,在直道上驛站換了馬匹的騎卒最終在散朝之前到了長樂宮外。


    “懸泉驛急報:楚王殿下遇刺,生死不知!”


    衛戍宮門的羽林衛接過隻有緊急軍情才會用的赤色封口文書。


    入長樂宮登九十九層宮城梯子將其交於奉天殿外錦衣衛,再由錦衣衛入大殿交於陳和。


    因為是夕月的半月大朝,今日的朝會比尋常日子要拖得久了些。


    永文帝賜宴,各朝臣用完之後正在大殿裏等著皇帝用完後繼續論政。出自北地的皇朝勳貴,世家恩科出身的朝臣如今和多出自南地的清流寒門之臣已經隱隱有了水火不容的趨勢。


    一來,首輔的“一條鞭法”北上四道之事,二來,即將在長安開考的春圍,陛下是否還要繼續給不讀五經的世家勳貴子弟賜恩科,三來,明年北伐六部如何準備,四來,太後奉安,大寧的封王返京,各國的賞賜如何,樁樁件件,千頭萬緒早就讓這些紋禽莽獸的大員們叫苦不迭。


    永文帝楊景坐於龍椅之上,穿著正黃五爪龍袍,在用膳之時,暗暗瞧著自己臣子的神情。


    太子楊智容光煥發,王太嶽作為首輔閉眼假寐,宇文傑則是站在王太嶽之側,兩眼有些失神。


    “陛下,急報”陳和一陣小跑,到了永文帝耳側低聲說道。


    “楚王殿下遇刺”陳和說完,雙手將那赤色軍情奏報交予了楊景。


    楊景的臉色剛剛聽完,其實就已經垮了大半,看著文書裏懸泉驛丞所寫的:“殿下或有不測”心底忽的抽搐了一下。


    一手撐在麵前的龍案之上,這一舉動讓下麵的文武百官紛紛正色肅顏,紛紛垂首候著。


    唯有太子,王太嶽,宇文傑是平視眼前,足見顯示身份之不凡。


    “錦衣衛指揮使何在?”


    “臣景清在”一穿著武官莽獸的中年男子走出武將隊列,跪於正中。


    “速去橫嶺關外懸泉驛,徹查楚王遇刺一案!”


    “臣領命!”


    一言既出,文武百官心中紛紛泛起了嘀咕“這時候辦大案,是嫌不夠亂麽?”


    一些廣武一朝的舊臣還依稀記得,也是楚王楊泰遇刺,先帝可把齊王黨給收拾得幹幹淨淨。一月之內,連坐了數萬人。


    可接下來永文帝的聖諭更好似將這種揣測給坐實了


    “再加一千錦衣衛,入八王府護駕,無朕旨意,不得出入”


    “德國公薑楷,率軍一萬於長安外,嚴查九門,至太後奉安陽陵”


    “禮部著韓王,晉王,湘王,許增派衛軍一千,迴京參禮”


    因為鎮國公宇文傑做了門下省知事,內閣次輔,故而武官隊列之首乃是如今太子妃的兄長,德國公薑楷。


    其出列叩首,“臣遵旨!”


    禮部尚書李德裕也出列叩首拜之領命。


    在此之後的文武官員沒了那份今日就非得在朝上爭個你死我活的念頭,當朝親王被刺,山雨欲來風滿帆的勢頭在永文帝的聖諭下更顯其危.


    “護駕三王”,這些平日裏勾心鬥角的大員們怎能不清楚暗處的玄機,無詔不得出入,這是明擺著陛下懷疑到了自己兒子頭上。護駕是真,查案或許也是真。


    可向來近人情的陛下怎麽在毫無證據的情形下就如此行事?


    再有,從永文二年那場兵亂之後,四鎮出一萬甲士入京以備不測乃是頭次,長安城裏豈能不人心惶惶?


    這些答案,隻能等散朝之後,去那西市當著胡姬空空如也的肚皮,和三兩個同僚議議此事。


    或許是君臣之間的默契,原本因為吵架而一拖再拖的朝會經過此事一鬧,隻用了一刻就在恭賀萬歲的齊聲當中退了朝。


    德國公薑楷和錦衣衛指揮使景清是最先離開大殿之人,皇命在身自然是片刻不敢耽擱。


    “德國公是要去陳橋點兵?”景清問道,卻沒能等來薑楷的迴答。


    薑楷之父早亡,作為德國公薑善的嫡孫襲了爵位,剛過而立之年就做了武將之首,薑家也在其妹薑筠兒做了太子妃後成了僅次於宇文家的外戚。


    人生得意之人如何看得上京城裏有“惡狗”之名的錦衣衛指揮使景清。


    薑楷不屑的哼了一聲:“自然是,我勸景大人還是好好看路,莫要隻顧前程,忘了腳下”


    景清自然明白薑楷的話裏有話,做錦衣衛指揮使,就是陛下養的狗,陛下不好殺的人得他們來殺,陛下不好查的人得他們來查。陛下若是想要某個人身犯大律,掘地三尺都得翻出朵花來。


    作為皇帝時時刻刻懸在文武百官頭上的一把刀,自然是不討喜的孤臣。何況他景清的底子可不幹淨,除了內閣大員和幾家勳貴,哪個沒被他暗地裏拿著把柄訛些身外之物。


    太子楊智今日倒是沒與首輔王太嶽一同出宮,而是和宇文傑走到了一起,成為不少人暗處嘀咕的話柄。


    “臣,參見太子殿下”宇文傑見太子楊智走了過來躬身行禮問安。


    “舅父不必多禮”楊智扶起了宇文傑,比起平日裏動不動就是“鎮國公”的喊話,到底是這一聲舅父親近些。


    “太子殿下可是有事吩咐臣?”


    “舅父,七弟遇刺,本宮全然不知情形,也不便派人出京,若是今日舅父收到了什麽音信,可要知會本宮一聲,本宮也好安母後的心”


    此時的楊智自然還不知道這場刺殺的嚴峻,因為那懸泉驛丞寫信之時也不曾看到那一千餘屍身橫七豎八的擺在直道之上的場景,也不知道楚王究竟身在了何種險地。


    錦衣衛到八王府“護駕”,他東宮雖無明言自然也該識趣一些。


    而宇文家不同,楚王乃是來日宇文家之婿,於情於理派人去橫嶺關探些音信都是人之常情。


    “臣,領命”宇文傑對楊智這個外甥其實打心底有些疏離,本是自家人,可一直站在王太嶽那幫清流新黨身後搖旗助威。


    對許多人都是那副仁善的麵孔,親近異常,卻對自己這舅父常常冷言冷語。


    宇文傑不止一次問過“難道血親真有如此重要?”


    本是庶出的宇文傑可是在宇文莽嫡子宇文靖身死漠北之後才被先帝恩賜了襲爵的身份。


    否則,連這一聲“舅父”,都是無論如何當不得的。


    此刻的宇文府,宇文鬆扯了老命往宇文雪的院子裏跑去,今日花了一百金才從薑楷幼弟薑韜那裏得到的消息他是一刻也不敢耽擱,唯恐被自己父親搶了先。


    “姐!”


    宇文鬆剛剛跑進宇文雪的院子裏就扯著嗓子喊道。


    可宇文雪卻尚未起身,這也是天人之姿又聰明伶俐,懂事乖巧的宇文雪最為人詬病的一點,因為喜歡讀書,常至深夜,而白日又久久不起身。


    為了此事,皇後宇文雲先前還專門派了宮裏的嬤嬤來懲教了一番,可嬤嬤迴宮又是一切照舊。


    “少爺,姑娘還未梳洗呢”宇文雪的侍女小嬋在宇文雪的屋外攔住了宇文鬆。


    “小嬋,你放我進去好不好,我有大事要跟姐講”宇文鬆在府外是怎麽無法無天怎麽來,在宇文府裏尤其是宇文雪的院裏卻最是守禮。


    別說宇文雪,就連宇文雪的侍女小嬋他有時都願意放下身架去做些求饒告請之舉,可這也成了外界傳言宇文鬆性情乖戾,罔顧禮法的又一力證。


    “少爺,您若再是如此,一會姑娘可以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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