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途中,楊宸和月依皆無所言,畢竟是各懷心事,還有昨夜那番名為切磋,實為想著彼此試試身手心性。


    很顯然,月依明白了楊宸不是那種斤斤計較毫無氣概的小人,楊宸也清楚了月依是個打起架來隻顧著贏,不在乎招式陰狠與否的女子。


    今日雖無言語,彼此離了十餘步之距,各自的心事讓二人無法相談甚歡。


    楊宸之誌,絕不在一個南詔,與月依交好無非是這南詔入京朝賀的背景之下。若真是這月涼受封了大寧的南詔郡王之號。


    若大寧出兵羌部,廓部,這南詔便沒有派出援軍的道理。雖如今的陛下,仍是有那“驅敵於外,窮寇莫追”的聖詔。


    可情形變了,大寧府庫充盈,百姓安居樂業,北地秦遼二藩皆有了與北奴相媲美的騎軍,還有連城做底為援軍。再加上幾大國公轄製的長安四軍鎮。


    整整五十萬大軍,有了北伐的兆頭,那這“窮寇莫追”的詔書之言自然會變。


    楊宸從不相信那一紙兩國交好的詔書可以換來邊地百姓的一世安穩。隻有一勞永逸,除惡務盡,方為大謀。


    為大寧守在南疆的他,自然想的是先剿滅了羌部,廓部,再收拾到時候孤掌難鳴的南詔十二部。


    與月依交好,還有那染指南詔十二部繼承人選的念頭。讓月鵠和月騰兩兩相爭,他在對弱勢一方施以援手,才是最佳的局麵。


    弱者無力單抗強手,可有強援在外,自然也不是那麽輕易服輸,二者相持越久,他日楊宸的要價自然越高。


    這等陽謀,中州的王朝千百年來皆是如此對周邊各族,屢試不爽。


    各族雖有了提防的心思,可卻是無可拒絕,比起做敵人的刀下鬼,身首異處。做大寧豢養的獵犬,討些殘羹剩飯為生,渾渾噩噩的了卻一生好像是條更好的出路。


    等個幾代人,待中州王朝內亂,再趁火打劫,狠狠撈上一筆又可以興旺幾代。碰到中州有為之君,向長生天感歎一番時運不濟便是。


    對月依那點小心思,楊宸是看破不點破,至於月赫交代月依所行之事,除了月依願意相信,其實沒人願信。


    月赫隻是想著支開月依,也給月依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侄女想了條不嫁去藏司的出路。


    月依心思沒楊宸那麽遠,她如今能想的,是如何讓楊宸在渝州未遇見等候她上船的月赫該作何解釋。


    才能讓楊宸消了疑心,安心的一同帶她北返。


    領軍打仗,刀法身手皆勝於楊宸,但論起個人的心思計較,幾個月依加一塊估摸著都不是楊宸的對手。


    “殿下”月依忽然喊道。


    楊宸兩腿一緊,握緊韁繩,烏騅馬隨即一停。


    “月姑娘有事找本王?”


    “臣女,想問問,渝州還有多遠?”


    楊宸被這月依之言弄得有些不解,還以為這除了打仗,心計一事像張白紙的月依會直接了當的問自己若是渝州未等到月赫,願意帶她向北與否。


    楊宸咧嘴笑了:“不遠,此刻是午時,三四百裏,若是快些今晚戌時之前,便能到”


    “那城門豈不是又要關上,殿下今晚又隻能宿於軍驛?”


    其實軍驛之事,月依想的自然是住得越多越好,畢竟這是月赫交待的事。可能去拿渝州城內瞧瞧關城如何,自然又是更佳。


    楊宸解釋了起來:“渝州城分南城北城,南城是前朝曆代所建,北城是大寧新建,長河穿其而過,皆有水運碼頭,昨日本王已讓孫郡守通報渝州,今夜便至,自然會有人備好船,讓咱們入城,姑娘不必憂心”


    楊宸講完,旋即策馬往前,留了一言:“何況本王說了,今夜定然要在渝州送姑娘一份大禮!”


    留月依一同策馬追在身後,心心念念的仍是如何讓楊宸消去戒心。讓她做完那月赫安排的刺探大寧南境布防軍情一事。


    一行人整整一日,不過歇息了三次,入夜之後離渝州不過十裏。


    瞧見了渝州的候在直道上領路的十餘騎卒。


    “殿下,刺史大人有命,要我等在此候著殿下,請殿下隨我等往碼頭登船渡河”


    又調轉馬頭向西,往渝州城西門外的渡口而去。


    此時的渡口已是人群熙攘擁擠,收到孫邈文書之後,渝州刺史陳慜早早的就率渝州城內文武官員候在西門外的渡口。


    雖對楊宸這自己眼中年少驕狂,就藩不過數月便敢如此行事的楚王殿下心懷不滿,可吹著河邊冬風的刺史大人仍是一臉殷勤站在最前。


    臉笑堆起的笑容,完全掩蓋了自己內心真實的言語“就藩不足半年,就如此行事,難怪陛下不喜你,連自己處境都看不清楚,不知天高地厚,想死,那老夫便做個順水人情,助你一把”


    渝州騎卒高喊著:“楚王殿下到!”


    渡口上穿著各式官府鎧甲的文臣武將在陳慜的領著下齊刷刷的跪下:


    “臣渝州刺史陳慜,率渝州文武官員參見楚王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楚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可跪了半晌,也不見有人應聲,數百騎皆是靜默無語。


    因為楊宸根本就不在這支隊伍裏,連去疾都不在。


    王府侍衛副統領龔慶瞧著這副陣仗有些蒙圈。


    便下了馬,湊到陳慜身前:“陳大人速速請起,殿下不在”


    “啊?”陳慜一驚:“不是殿下有命要臣率渝州文武官員城外跪迎嗎?”


    龔慶也不解,為何楊宸“明知”這西門陣仗,還是悄悄騎馬,往東門渡口而去。


    “這末將不知,殿下隻要末將領著王府衛軍,隨渝州接駕之人入城就寢,明日北門再會便是”


    “那既如此,將軍就隨老夫入城吧”


    眾人上船之後,陳慜便在自己的官船上破口大罵:


    “豈有此理!竟然讓本官枯守了一夜,真是輕狂至極,本官要上奏朝廷,今日之事,定要這楚王殿下好看!”


    “大人慎言,殿下是陛下親子,又是皇後娘娘所出,宇文相是其舅父,小的早些時候聽京裏消息,此番殿下迴京還要與宇文家的三姑娘也就是宇文相侄女完婚,年少封王,又打了幾次勝仗,驕狂些也是常事小的願大人莫不要被今日之事擾了謀劃,壞了大事啊!”


    這陳慜身後的幕僚勸著,將船上的一杯茶遞與了陳慜,後者臉色剛剛平靜不過半刻,一手將那茶杯砸向一側的仆役。


    “我傷你媽的頭!”


    仆役應茶杯落於船板而碎之聲碰了滿頭的血,卻是絲毫不敢動彈。


    見此情形,陳慜獰笑了一下:“那本官是不是該替這小王爺把此等輕狂悖逆之舉給瞞過去,再上書宇文相,獻個殷勤”


    幕僚則是在身後正色行禮:“有了宇文相的人情,大人自然可以早日入京,做個一部閣老”


    他們二人口中的宇文相,正是如今大寧武官之首鎮國公,也是門下省知事,統領的六部三相之一,還是除首輔王太嶽之外,內閣次輔的宇文傑。


    那句“楊與宇文共天下”的大逆之言,可已經慢慢的在這永文五年的冬天,從大雷音寺慢慢傳開了。


    老船夫撐著一艘小船,載著楊宸、月依,去疾三人從東門外渡口逆長河而上,入渝州新建的北城。


    “殿下為何不去西門?”月依頭次坐在這搖搖晃晃的小船上,故作鎮定。


    “本王不願欠個人情,去了西門也無非是被人領去同那刺史飲酒,這定南衛外的文臣武將,本王見得越少越好,何況明日你便要同你叔父一道乘船北返了,既然許了你大禮,本王今夜怎可食言?”


    楊宸倒是不慌,好歹一身水性在,仗著年輕泅渡過長河都無不可,故而神情自若。


    “殿下,臣女...”


    月依欲言又止,隻恨自己怎麽那日如此輕率的答應月赫這聽著就不靠譜的事。


    “你想問大禮是什麽?”楊宸問來,又是一笑,在這極暗的船艙內,隔著那盞放在桌上的漁火。


    “不是!臣女是想..”


    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口,終究還是不大習慣編織謊話,隻能等明日楊宸聽聞碼頭並無南詔使臣等候她再隨機應變了。


    望向失神的月依,才發覺這種冷峻的臉,竟然比笑起來要好看更多。


    “你想問便問,反正本王也不會說,入城了,不就都清楚了嗎?”


    月依眼神也隔著那盞漁火望去,還有幾日便要滿十八的楊宸,也多了兩分沉穩。


    隔火相望的二人,若非彼此身份所困,或許,還真是一樁良配。


    小船外的那船夫之女突然開口唱了起來,破了這長河之上的清靜,可漸漸的,隱隱應有人聲,此起彼伏。


    “不過是風弄竹聲起喲,卻猜是金佩響月喲。不過是月移花影喲,又疑是玉人遠方來哦”


    “最愛西湖二月天嘞,桃花帶雨柳生煙喲。十世修得同船渡嘞,百世修得共枕眠喲”


    船行各處,所唱之人各音雜匯,所唱之曲響遍四海。


    可就如同船見證了太多不可言會離愁別緒,故而夜間長河上的聲調,總顯得有些淒涼。


    到底:同船而渡,是緣分,也是劫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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