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三人迴了自己飲酒的屋子之後,被楊宸的突然出現嚇得一身冷汗蔣正三人一刻都不願多待,付了酒錢便溜了。


    有些事,見不到才是幸事,見到了,不要聲張,輕輕放下才是正道。


    今日楊宸已經說了上書朝廷要撤了兩營步軍,真落到了自己頭上,可就連來這秀甲樓的底氣都沒了。


    至於兵部,這三人本就是在軍中以油滑出名,怎麽不知那幫穿著文官朝服管著大寧軍務的混賬,真瞧著了楊宸的奏章定然是恨不得早兩日批下來。


    有人不要銀子,那豈不是天大的喜事,報個空餉,又可多有兩處長安的宅子,老家的田莊。


    三人晃晃悠悠的出樓之後,又好巧不巧地碰上了從王府孤身而來的去疾。


    “統領,那不是王爺的貼身侍衛嗎?今日之事,讓他去王爺跟前給咱們美言美言,這王爺年少,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今日不計較咱們,他日想起來,咱們也沒什麽好果子吃”


    蔣正左側的武官,苟著身子在身姿略矮的蔣正之側說道。


    另一側的一人聽見,也應著聲說道“不過就是想教訓教訓這個出了咱步營就把尾巴翹天上去的混賬,可這王八蛋陰咱們,罵著興起把王爺都帶進去了,統領,要不去找著侍衛給咱們說說情?”


    蔣正聳了聳肩,頗有些無奈道“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說完便領著二人向走近的去疾而去。


    “喲,這不是王爺的侍衛嗎?”


    “還真是一臉英武,果然王爺身邊的人都粘了些英雄氣啊”


    去疾本聽了青曉的話,換了鎧甲穿了身尋常便衣,因為生在邊地,皮膚黑了些,看著便與一般人百姓之子沒什麽差別。


    剛剛走到明南河畔便瞧著這武官鎧甲的三人都有意繞過,可不知為何這三人竟直接堵了過來。


    “是來守著王爺?”蔣正開口問道


    “不不不,不是,就是府裏有些悶了,出來走走”去疾被這一問給有些驚著了,自己換身便衣本就是為了掩飾楊宸的行蹤,如今這一問,讓本就不善言辭的去疾有些蒙圈。


    “王爺明日要巡邊,今日便早早就寢了,我尋思著巡邊要迴家,就想著來城內給家裏辦些年貨迴去”


    蔣正還未發話,這去疾便被那略高瘦的武官架著說


    “原來如此,老弟這陽明城不熟,可老哥幾個是熟絡得很啊,走,咱們帶你去逛逛”


    “不不不,不用了”去疾有些抗拒


    卻奈何不得另一人見了那武官的眼色,也趁機架起了去疾的另一邊,扶著便往秀甲樓對岸的夜市走去,“都是為王爺辦事,跟哥哥們客氣啥,走走走”


    去疾又不能說出自己真實的目的,隻好被架著走。而那兩人聽著去疾要辦些年貨,這不正是送上門的送禮之機麽,幾聲親近的老哥哥一叫,再送些禮,這小子能不到王爺跟前美言幾句?王爺親隨,可不比那一營統領來得差。


    隻有蔣正有些蒙圈,“王爺是在府裏?那樓裏這是?”


    此時的樓內,一層照舊是些窮酸士子和尋常百姓在熱鬧,尋常百姓來此擺得便是自己闊了的譜,聽得便是姑娘們一口一口老爺的快意。


    至於那些窮酸的士子,不過就是裝裝古籍的落魄才子和苦命佳人,對著半老徐娘都能極盡諂媚之詞,諸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語都能說得出口。


    再上一層,便是富貴人家和所謂清流文官,為了不同於底樓的大俗,此層先求一雅,姑娘談吐要雅,不能喚那滿是銅臭的老爺少爺,當喚公子郎君,不能同底層聽著淫曲粗詞,要聽著江南獨有的清調。


    再者嘛,求的便是一個趣字,這房中之術,閨房之趣,怎一個妙字了得。


    再往上的頂樓,便計較更多,求不隻要雅,不隻要趣,還要一個靜字,靜字當中,幾分真意,幾分假情,這便不用多論。


    “蝶兒,還不趕緊給幾位將軍彈一曲?”那手拿琵琶的白衣女子剛剛入座,便被這秀甲樓裏的嬤嬤兇著要給楊宸三人彈一曲。


    能讓一營統領跪地任其數落的人,自然是這陽明城裏頂天的富貴,不過這嬤嬤未曾見過楊宸與安彬,隻當是朝廷新派的將軍。可這棟青樓裏消息不曾比朝廷文書詔命慢過,怎全然不曾聽說。


    雖有疑慮,但念著總歸是頂天的富貴,一次賞銀便抵得過這樓下一日的營生。想來便有些樂不可支。


    “你們傻站著聽曲啊?還不給三位將軍斟酒?”剛剛說完蝶兒,又兇著侍候一旁的三位女子,嚇得三人連忙穩正了手中酒壺給楊宸三人上酒。


    “你們退下”楊宸開口道,聽著這些喧鬧,怎能不厭?


    三位女子斟酒的女子有些詫異,這尋常都是被人甜言蜜語地抱在懷裏哄著,今日白站了半日不說,還要她們退下。


    見幾人有些遲疑,洪海喝道“沒聽見我家將軍的話,退下!”


    “是是是,不叨擾各位將軍聽曲,老身這就帶著姑娘們退下”這嬤嬤便領著不情不願地三人退了下去,如此一來,今夜算是白搭,一兩銀子都未等,怎能情願。


    見三人退去,楊宸左手撐著臉靠立於桌上,細細端詳著坐在對側手抱琵琶神色有些慌亂的白衣女子。已是冬初之時,定南衛早已是迅疾得過了秋末在陣陣陰雨中變得有些濕冷。


    可她穿得好似有些單薄,兩頰清瘦,身姿像青曉那般修長,嘴唇比青曉略小些,正是那傳言極有趣的櫻桃小嘴,未以金銀裝飾,單單一支木簪一張頭巾便綁了頭發,兩眼微微含淚,就像月牙一般。


    看得楊宸心裏一陣莫名的漣漪,如此佳人,在集天下美人的宮裏都算得出挑之姿,若是放在青曉身側,都並無高下之分。


    “將軍想聽什麽曲子?”這白衣女子諾諾地問道


    “皆可”


    聽完楊宸之語,這女子便開始撥起了琵琶之弦,起初是好似爛熟於心,不曾望著琵琶,可與楊宸對視了一眼,便死死地看著手中的琵琶。


    安彬與洪海倒是未察覺有何不同,想來不過是女子好看了些才惹得這陽明城一陣風靡,有幾人是真的相信那不知名姓的人口中關於“聽此琵琶,可望長安”的評語。


    “想見美人便直言美人罷了,還說什麽長安,這他娘的窮酸”洪海心裏有些不屑,也笑了起來。


    可安彬望著楊宸的神色雖然不曾有何變化,可眼神與聞曲之初大有不同。


    隻見此女彈起琵琶確實有些令人傾倒,那一雙玉手撫在那琴弦之上,便是陣陣讓人雙耳如聽仙樂般地為之一震。安彬可是自長安來,見地自然與洪海這等邊地武將不同,隻是此曲全然不曾在長安的勾欄瓦肆中聽過。


    “姑娘!”楊宸突然言道,嚇得洪海、安彬與那白衣女子一驚,險些將手中琵琶離了那雙腿之上。


    “此曲是何名?”


    “不過是《長安一夢》罷了”這女子唯唯諾諾地說道。


    “當真?”楊宸也不撐在那桌之上,而是起了身往這蝶兒走去,蝶兒見楊宸走近,兩眼一閉,本以為是又當入了那賊窩當中。


    這些日子,對她動手動腳的人不少,為了掙些去海州的銀子已經是有所忍讓,若非這秀甲樓的嬤嬤見奇貨可居便吊著這陽明城達官顯貴的胃口待價而沽,隻怕早已沒了清白之身。


    從離開長安,她之意便是真走不到海州,便被毀了身子,先用木簪殺了賊人再自戕而死。而今晚,這木簪恐是要派上用場了。


    楊宸走到跟前,她已然有些發抖。


    “本將也是自長安來,不曾聽聞有此曲,倒是在宮裏聽過”


    一語說完,這女子更是慌得亂了心神馬腳。本想用這定南衛不曾有的曲子博得喝彩多掙些銀子便上路,如今被戳破了,自然當是竭力掩飾。


    “將軍說笑了,奴家不過是一介布衣女子,怎會彈宮裏的曲呢?”


    “此曲是《秦王破陣樂》吧?”楊宸問道


    “《秦王破陣樂》?”洪海不知底細,安彬可知。


    大奉崇光九年,天下大亂,先帝以寧國公自北境起兵,十月破長安,登基為帝,建元廣武。


    此秦王破陣樂便是為他司馬家的太宗皇帝所譜,曲中秦王何其威武,萬軍之中取上將人頭,那一句“敵見我,乃還,方是上策”更是百年的風流。


    先帝起兵一路勢如破竹,獨獨在長安之北的晉陽,也是司馬家龍興之地遭了一場大敗,事後聽聞守將讓全城奏了此《秦王破陣樂》,三軍百姓為之一振,讓先帝十萬大軍在此折了近半之數。


    便立國之後,便禁了民間演奏此曲,以免百姓心懷前朝。隨大寧破各方諸侯一統天下,民間已三十年不曾聞此音。


    皇城之中,廣武帝常以前朝太宗自比,故而宮中樂坊留有此曲,但楊宸至今,隻聽過兩次,


    其一,廣武十九年,楚王楊泰鑿通西域,再開絲路,廣武帝大喜,在宮中為楊泰奏了一次,群臣為之一振。


    其二,廣武二十五年,永文帝奉先帝之靈於陽陵,先奏大哀之樂,後按遺詔


    “朕,不喜靡靡哀樂之音,後世子孫,奉陽陵之時,當為朕再奏一曲秦王破陣”


    你司馬家不要的天下,我取了;你司馬家子孫丟的西域,我拿了;你司馬家百年的風流,我楊家也會有,你司馬家的鐵蹄踏過四海,我楊家也踏了一遍。


    “朕差你的,隻有一個天可汗的虛名!”


    後世隻知廣武帝常以前朝太宗自比,卻不知年少時的廣武帝襲了大奉寧國公的爵位,最大的願望隻是掛像淩煙閣,候太宗之側。


    “若早生百年,隨你打下這大大的天下,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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