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欣從房間的冰箱裏抄起一罐冰可樂,咕嚕咕嚕給自己灌了個涼心透,稍稍平複一下煩躁的心情。屋外,本輪比賽進入尾聲,喧囂聲漸漸散去。劉欣瞥了一眼,見不少門派的掌門或掌使,都笑臉盈盈地得勝歸來,三五成群,一邊聊天、一邊前去餐廳用午餐。


    首輪賽事大多強弱分明,各大門派的一號種子隊伍基本上都能勝出,除了那對遇到劉欣和肖三的“鐵血二王”組合。不過,從32進16之後,每一組都不是省油的燈,而16強的簽表,也能夠在客房電視中查到。


    肖三罵罵咧咧道:“可惡,那祿星是故意的。他擺明了就是像大家宣告,招攬了我們來對付魁派。”


    “嗯,現在想太多也沒用,我們隻能把心思放在比賽上,全力拿下每一盤棋。”


    劉欣招唿肖三打開電視,那16強的對陣表已唿之欲出。果然八福、桃花殿、煙暖雲收等大門派均有組合入圍,星海塵-祿派實力不俗,三組選手全部進入16強。


    他又仔細看下去,隻見那“一品梅”的秦元春也在他的半區,搭檔名為“三告”,不由地皺了皺眉頭;而更令他一怔的是:他和肖三下一組的對手,竟然是沈雲峰,代表門派——“七星”。


    劉欣的思緒迴到十多年前。他從四五歲接觸軍棋開始,就聽父親劉良提起過,他原先有個默契的搭檔,名叫沈雲峰。


    兩家走得很近,沈雲峰常過來串門,劉欣喊他沈叔叔,他和爸爸一直在書房裏研究陣法戰術,有時候到深更半夜才走。


    其時,劉、沈組合在江浙一帶名噪一時,劉良卻仍不知足,一心想要挑戰棋壇擂主顏雲、葉欣。但沈雲峰卻畏畏縮縮、瞻前顧後。最後,在劉良的敦促下,兩人倉促上陣。


    劉良以“飛花逐月”開局,專注搏殺,初盤竟以一人之力,與顏雲二人打了個平分秋色;沈雲峰則以“推土機”態勢穩紮穩打,保存了大量實力。


    眼看著劉、顏、葉三人元氣耗盡,沈雲峰可以從容收官之際,他卻出現了兩人合作以來最業餘的失誤,被顏雲一枚工兵“閃滅”。驀地,先期巨大優勢蕩然無存,而劉良也輸掉了近千萬的家產。


    事後才知道,在比賽前沈雲峰已經背叛了劉良,與顏雲、葉欣結為一夥,事成之後,又分走了數百萬元現金。


    自那以後,兩家結下了梁子,自己也再沒有見過沈雲峰。沒想到,他已經加盟了“七星”,成為長老之一。


    “也好,借這次機會,我們把老賬都一並結了。”劉欣恨得咬咬牙,“顏雲已敗,如今,就要拿你報父親的一箭之仇!”


    從下午到晚上,劉欣一直給嚴梓婷和小雅發微信,始終沒人答複。按說嚴梓婷被軟禁,沒有辦法用手機倒也正常;但是小雅這個機不離身的“拇指族”,為什麽遲遲沒有迴應,這使得劉欣心神不寧。


    翌日清晨,劉欣早早起床。昨天半夜裏下了場雨,早晨的太陽也遮遮掩掩,這幽冥穀之間濕氣很重。他叫醒肖三,再次部署了作戰計劃,交代他將布陣和行棋爛熟於心,如遇到突發情況,還是看他眼色行事。


    畢竟,肖三的棋力不比沈無言,劉欣不指望他在對局中有什麽精妙之招,如果能按照計劃來嚴格執行,已經很不錯了。


    兩人還是掛著“清風、清平”的牌子進入會場,不過這次博來了更多賓客詫異的目光。兩人不理會,在賽桌前坐下。


    不多會,一名矮胖的五十來歲中年男子,與一名三十多歲風姿綽約的少婦,緩緩走來。


    那男子微微謝頂、目如鷹隼、紅光滿麵,手裏把玩著某品牌一枚複古經典打火機,拇指撥動摩擦輪,擦出火花,點燃一支煙,悠然自得地吸了兩口;那女子略施黛粉、微微頷首,美麗的臉龐皎潔飽滿、清澈的眼眸中帶著些許魅惑的神色,全身上下珠圍翠繞,顯得雍容華貴。


    兩人微笑著向劉欣二人施了一禮,在東、西方向落座。


    劉欣冷冷地說道:“沈叔叔,別來無恙。”


    那中年男子的微笑掛在嘴邊,突然僵硬。


    他打量了劉欣幾秒鍾,突然又喜形於色來:“原來是劉賢侄,哈哈,你長大了,也長高了,我一下子都沒認出來。能在這裏碰上你,真是太高興了。你爸爸呢,他最近好麽?等比賽結束了,我去看看他,哈哈,我們好多年沒見了。”


    “都挺好的,還經常惦記著你呢,他總是說,後悔當年推掉了莊雲海,和你搭檔,結果引狼入室,把他狠狠地咬了一口。”劉欣依舊麵無表情地說道。


    “哈哈,你這小孩子,真會開玩笑。大人的事,你不懂……”沈雲峰有些尷尬,但依舊擠著笑打著哈哈。


    “別裝了,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家夥,我今天就要將你的醜事公布於眾。”劉欣憤憤地說道。


    “公布於眾?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場合,不看看你自己什麽身份?你覺得,人們會相信一個祿派三代弟子的話,還是會相信我這個‘七星’副掌使的話?”


    “什麽?‘七星’副掌使?”劉欣見其證件,確實和旁人不同。那‘七星’,在軍棋屆地位尊崇,說話頗有分量,而副掌使,乃是僅次於掌使的第二把交椅,旗下有幾千弟子,就連星海塵的魁派和祿派,也要給他幾分薄麵。


    而劉良雖是一方商賈,始終遊離於軍棋江湖之外,當年意氣正盛,才跨界踢館,一路擊敗各路好手,已經得罪不少門派;敗績之後,一蹶不振,在江湖上早已沒了名號,而他劉欣雖然曾經在過往賽事中嶄露頭角,但無門無派,僅僅孤家寡人一枚,又怎能掀翻根基深厚的“七星”?


    沒想到,這沈雲峰這般厲害。當年與父親劉良搭檔,他也是白身一人,這短短四年時間,已經攀上了七星的副掌使……


    沈雲峰見劉欣嗆聲沒了脾氣,愈加得意起來,“賢侄,我說一句話你別不愛聽,你和你爸都是一個筋。喜歡四國軍棋那是沒錯,平時上上網漲點勝率、拿幾個在線賽的冠軍,也就罷了。到這裏來蹚渾水,那可沒那麽容易!在這裏,每一盤的勝負都不隻是紙麵上的輸贏,而是交織著繁複的江湖地位、權力和財富。


    在軍棋的江湖中,棋力就像是武功、而棋戰就像比武,數年來,軍棋江湖的勢力、格局甚至彼此間的製衡,早有相應的法則。你覺得你以一己之力,就能撬動這樣的秩序?可以這麽說吧,就算你憑借天賦能贏下一兩盤比賽,也覺得不可能贏得最終冠軍。這就是軍棋屆的‘幽冥棋道’。”


    “這難道就是你背叛我父親的理由?當年,如果沒有我父親搭救,你還在街頭和別人賭棋,差點輸得斷手斷腳,你卻恩將仇報?”劉欣質問道。


    “賢侄,你不明白。這世界上有很多東西比弈棋更重要。”沈雲峰歎了口氣道,“你們認為弈棋隻是為了勝負,隻是為了告訴別人自己的棋力比別人強?錯,大錯特錯!這世上的軍棋高手成百上千,而且還會不斷有新人湧現,你打得過來麽?你比得過來麽?好吧,就算你成了世界第一,獨孤求敗,又如何?你獨自一人位於高高的危樓之上,隨時隨地都有可能被人拆了台腳,跌入萬劫不複。


    ‘倫常乖舛,立見消亡;德不配位,必有災殃。’隻有真正有背景,有實力者,方能立於這樣的高位,處變不驚。像我們這些沒有根基的人,最好的方式利用自己的名望和運氣,換取更穩妥實在的東西——譬如地位、財富和女人。”


    “一派胡言!我父親一方商賈,雖然稱不上家財萬貫,卻也衣食無憂。他根本不會去在意什麽虛名、浮利,一路挑戰江湖高人,隻是出於對四國軍棋的熱忱……”


    “當然,當然,或許他早已經無欲無求,但是旁人會不會這麽想?看他摧枯拉朽、鋒芒畢露,便以為他要來爭奪這軍棋盟主之位,讓旁人名望掃地,進而侵蝕他們的底盤,瓜分他們的奶酪。”沈雲峰頓了頓,突然眼中掃過一陣寒意,“況且,劉良他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東西,那我呢?我鞍前馬後跟隨他十多年,他隻當我是一枚謀求功名的棋子,何曾以搭檔相待?凡事都得依他的意思。他崇尚‘閃電’,便將我這‘盤派’貶得一無是處,我稍有一些創新的點子,就被他嘲笑奚落,說我是‘縮頭烏龜’;倘若棋局落敗,就一味地怪罪於我,說我沒有按他的意思協防補位……這些隻是兩人行棋風格不同,倒也罷了,關鍵是,他做生意發了財,有房有車,不愁吃穿,十多年來,下棋隻圖逍遙痛快,把大部分賽事獎金和讚助都捐了出去,到地方上建什麽少年棋院;對我卻是一毛不拔,我混得還不如其他門派的二代弟子們。對外,江湖人士隻知他劉良和‘閃電戰法’,翹起大拇指嘖嘖稱讚,又有幾人知道我沈雲峰?


    “我知道,你們一直對那盤與顏雲的棋局耿耿於懷,實話告訴你吧,即便我與劉良全力以赴,也未必贏得了他們;我隻是順水推舟,讓它結束得更快一些而已。不僅殺殺劉良的銳氣,也得到了我想要的東西。托顏雲先生的福,將我引薦至‘七星’,讓我這麽多年來苦心鑽研的‘盤術’有了用武之地。對了,還有這位,忘了給你們介紹——這位‘七星’掌使星木先生的女兒,亦是我現在的妻子。”


    那中年婦女向劉欣、肖三二人微微頷首,露出儀式般的微笑。


    這下,劉欣全弄明白了。他頓了片刻,微微歎氣道:“天下熙熙,u看書 .ukahu 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原來這才是你的真實想法。


    當年父親迴來之後,除了怪罪於你,更多的是不解,他一腔真誠待人,為什麽別人要這麽迴應他?!他曾經喃喃自語,說可能因為自己脾氣太硬,和你缺少溝通,才導致翻臉相向。他想過來找你好好聊一聊,但那時你已經離開了江浙一帶,杳無音訊。


    其實,你早就可以向他和盤托出,他也不會這樣執拗……”


    沈雲峰聽了這話,略有沉凝,忽又哈哈笑道:“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麽意義了。不過現在這樣,對大家都挺好。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東西,他也繼續做他的生意,大家各取所需、互不相幹……”


    正說著,隻見公證俞立人一手捧著保溫杯,一手插在外套口袋中,慢悠悠地走來,見到四人已經落座,扶了扶圓框眼鏡,尷尬地笑道:“你們來得這麽早,抱歉,抱歉,我來遲了。那麽,我們就開始吧。”


    沈雲峰摸著棋子,又道:“劉良當年總是以‘閃派’自居,看不起我這‘盤派’,讓我一直憋著一口氣。今天,也讓你們瞧瞧我的本事。”


    劉欣不答話。四人猜子完畢,依舊是肖三執紅坐南,劉欣執藍坐北,沈雲峰二人東西向。


    一改昨日保守姿態,劉欣以“飄香一劍”布局,采用師長經典開局模式,側翼用軍長壓住底線,後排三角雷兼顧防守。肖三與劉欣相互照應,也將重兵屯於沈雲峰一側。


    沈雲峰將打火機放於桌上,沉吟片刻,一手叼著半截煙,一手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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