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中原的第三年,他認識了一名女子,叫長寧。


    長寧是個真正的佳人,明眸皓齒,青絲如緞,她說自己是個北方人,卻分明像個自小在江南水鄉長大的女子。


    長寧的武功不錯,卻不知道師出何門,他也沒興趣打聽,兩人初時在客棧邂逅,還發生了一點小小的不愉快,第二次相遇是在他去少林寺的路上,聽說少林寺方丈的武功在中原武林裏堪稱北鬥泰山,那時候自己還少年心性,熱血猶存,所以他起了興趣,定要去上一趟,再次相遇之後,兩人就熟稔起來,長寧說這是緣分,他也以為是。


    但後來證明並不是這樣。


    入了少林,知客僧客客氣氣地接待了他,卻不準備讓他見方丈,他連闖了幾關,終於引得方丈出來見他。


    少林寺方丈是個很有修為的長者,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師父,隻不過武功方麵要比師父遜色些,縱然如此兩人也在一百招上下見了分曉,少林方丈口喧佛號平靜地說自己輸了,觀戰的所有大小僧人都驚愕不已,不敢相信自己心目中不可攀越的存在就這麽輸給一個年方弱冠的少年。


    少林寺之行讓他名揚天下。


    他卻並不覺得有什麽值得矜傲,就算之後還有一些自詡成名的高手向他下戰帖,他也沒有接,轉身卻一路南行。


    長寧自然是跟著,一個漂亮的姑娘與你朝夕相處,善解人意,武功不低,恰好又能與你笑傲江湖,比翼雙飛,怎會不讓人心動?他並不是神人,自然也不例外,兩人從少林到江南,又自大理到漠北,如同神仙眷侶,羨煞旁人,就算彼此不說破,也早已默認了那層關係,他還想著等哪天便帶她迴崑崙山,拜祭師父的墳塋。


    何苦素來是個隨心所欲的人,他出身的環境註定他不可能有什麽正邪之分,原則理念,他想做的,就會去做,像黃河賑災,本是善舉,但在他做來,卻隻是心血來cháo,而不是刻意為之。


    他很少有什麽欲望,因為他沒有什麽目標,遊曆中原,一開始是隨便走走,到後來是陪伴長寧,如畫江山,入了他的眼中,也就是感嘆一句罷了。


    這卻並不代表他能忍受背叛。


    長寧原來本不叫長寧,那隻是她的封號,而她的位份是郡主,並且是遼國的郡主,她是個契丹人,也是滄海門的人。


    接近他,隻不過是看到他武功十分之高,想要招攬他,所以一路陪伴,不惜紆尊降貴,想用美人柔情將他收服。


    一開始就別有用心,所以即便後來她淚眼朦朧信誓旦旦地表跡,但何苦也不會再相信了。


    他曾經真的很喜歡長寧,喜歡到願意為她放棄崑崙山的歸宿,願意陪她在江南終老。


    一個人的真心,一輩子也許隻有一次。


    錯過了,便沒了。


    何苦走了,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消失,去了哪裏,長寧也不知道,她隻好找上如意樓求助。


    其實他哪裏也沒去,隻不過是迴了西域,守著他師父的墳塋,在旁邊搭了個小屋,整整三年。


    三年之後,往事已經漸漸忘卻,原來時間真的可以治癒一切,他重又下了山,就像十年前所走的路線一樣。


    又是長寧最先找到了他。


    物是人非,三年的時光,足以改變許多。


    長寧愈發風情萬千,而他則多了幾分放蕩不羈。


    她眼裏的驚喜,她的小心翼翼,她的拉攏用心,落在何苦心中,卻隻餘下幾分好笑,起不了一絲漣漪。


    她說想他陪自己迴遼國,他同意了,她說想請他去斜月坡會一會如意樓主與北溟教主,他便去了。


    這一切非因自己還喜歡著這個人,隻是自己也恰好感興趣罷了。


    陸廷霄的武功果然很高,與自己不相上下,但也純粹是因為自己在崑崙山的三年,能夠心無旁騖潛心研修,若換了三年前的自己,隻怕還是要落了下風。


    還有一個沈融陽,身體殘缺本不是奇事,他也有個師兄雙目皆盲卻還是武功高手,但是這位如意樓主卻還是與他師兄有些不同的。


    那日在斜月坡上,他見兩人舉手投足之間頗有默契,心下就有些生疑,當年他與長寧感情最好之時,也曾如此,及至後來無意間聽了壁角,才知道兩人的關係已經親密到了同床共枕的地步。


    他不是那些迂腐的漢人,不會因此而輕鄙,在他的心裏,隻尊重強者,而無疑那兩人都是。


    這次滄海門派出來的人,不是長寧,而是李明真。


    李明真看上沈融陽,求之而不得,來請他幫忙。


    若李明真知道那兩人是這種關係,隻怕要頓腳痛罵自己以前沒有趁早下手吧。


    局麵是如此有趣,若他不看,豈不就少了幾分樂趣?


    第75章


    “莫大哥,想不到中原之地如此繁華!”布菲佳玩著小辮,瞪大了雙眼東張西望,充滿好奇。


    “這裏是遼國,不是中原,中原是我們上次買捏糖麵人的那地方。”莫問誰知道她從小在南疆長大,對於地域位置一竅不通,就算說了她也不記得,就舉了她印象最深刻的瑣事來當例子,果然看到布菲佳眼前一亮,想起來了。


    “上次的麵人捏得可好了,我放了十來日都捨不得吃,可惜後來壞掉了,不知道這裏有沒有賣?”


    “不曉得,興許有吧。”莫問誰看著她嬌俏明麗的模樣,有點漫不經心,天知道他流連花叢,卻如何會栽在這個小姑娘手上的。


    “前麵有人雜耍呢!”衣袖被對方用力地扯向前去,他不由自主跟著踉蹌了兩下,袖子差點被撕成兩半,看著那興致勃勃的少女,莫問誰暗嘆了口氣,認命地跟上去。


    這世上最無聊的事情莫過於陪人逛街,隻是布菲佳興趣盎然,他卻不忍心打斷她,任由她扯著自己東走西看,臨潢府的繁華,並不亞於當時宋朝的洛陽,街上行人接踵摩肩,熙熙攘攘,幾乎要將街道僅剩的空餘地方都占滿了。


    “誒,還真的有捏糖麵人兒!莫大哥,快隨我去看看!”布菲佳興奮地望向前麵,莫問誰隻好像個玩偶一般被拽著往前疾走了幾步,跟著她圍在那手藝人的小攤子前麵,正神遊物外之際,耳邊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莫大哥,對不起啦……”


    後麵的話語模糊不清,像被含在喉嚨裏沒發出來,莫問誰一個激靈,暗道不好,隻覺得方才扯著自己袖子的力道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放開了,再轉頭一看,人也不見了。


    莫問誰苦笑。


    布菲佳本是有心要甩開自己,才會扯著他來逛街,而她突然失蹤,除了去找她那隻心心念念的蠱王,他也想不出第二種可能性了。


    連沈融陽都說不好對付的人,豈是好惹的?


    一大清早,客棧來了幾個不遂之客,青衣藍帽,卻是臨潢府治下臨潢縣的衙役。


    做生意的最怕看到公門中人,客棧掌櫃一見這幾個人,心裏就暗叫晦氣,臉上卻得揚起燦爛得連陽光都自愧不如的笑容湊上前去。


    “今天是什麽風把幾位公差吹來了,來來,裏邊請!”


    “不必了,我們是來緝拿人犯的。”為首的人不苟言笑,橫了他一眼。


    掌櫃被那一眼看得悚然一驚。“不會吧?這這,小店向來奉公守法……”


    “少廢話!”那人一把推開他,理也不理,帶著其他幾人蹬蹬蹬上了二樓,逐個房間推開,看了幾眼,又到下個廂房去。


    掌櫃愁眉苦臉,又不敢阻攔,隻得任由他們去折騰。


    那幾人一直搜到最後幾個廂房,也沒見到要找的人,卻已經把整個客棧的人都驚動了,沸沸揚揚,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為首的衙役冷冷掃了客棧裏一眼,又去推開另一間關著門的廂房。


    卻見裏麵有三個人,兩坐一站,站著的人侍童裝扮,其中坐著的一個,似是身有殘疾。


    他直直地走進去,那侍童想上來攔他,卻被旁邊那人阻住。


    “你給我們走一趟衙門吧,有人告發你以武犯禁。”他對著那個坐在輪椅上的白衣人冷冷道,等待著那人臉上出現驚惶失措的神色。


    他料錯了,白衣人隻是淡淡地看著他,平靜無波:“不知閣下所說的以武犯禁,是指什麽事情?”


    “我怎麽知道,等你去了衙門,自去跟大人分辯吧。”他不耐煩地道,這幾個人一看就是漢人,雖然遼國分南北官製,但漢人在以契丹人為統治階層的遼國,隻能算是次等百姓,所以他壓根就沒必要客氣。


    “你這廝,莫要無理取鬧,我們……”侍琴氣急敗壞便想上前,就憑這幾個衙役,怎麽可能攔得住他們。


    沈融陽卻攔下他,對那幾名衙役道:“公差相傳,我們自當前赴,隻不過能否告知對方是何人?”


    這幾個衙役對他們來說,就如同螻蟻與大象,但也正因為如此,就更沒有必要衝他們發作,陸廷霄顯然也作此想,便一直隻是冷眼旁觀。


    見他語氣溫和,那衙役冷哼一聲:“告訴你也無妨,你們得罪了安國公府上的二公子。”


    這二公子,指的是耶律思齊。


    沈融陽本就猜得八九不離十,見他這麽一說,便微微一笑:“那好,我陪你們走一趟。”


    侍琴一見就急了。“公子!……”


    “無妨,”沈融陽擺擺手,眼睛卻是看向陸廷霄。


    陸廷霄頷首,嘴唇微微張闔,用的確是傳音入密。


    “自己小心。”


    “知曉了。”他嘴角揚起,沒有漏過對方眼神傳遞的關心。


    侍琴百般糾纏,終是跟著沈融陽一起走了,客棧的人議論紛紛,不知道這幾個人犯了什麽事情,等那些人前腳一走,掌櫃就戰戰兢兢地上了二樓,想請陸廷霄他們另宿它家,卻被對方一個冷眼嚇得自己想說什麽都忘了。


    這邊先按下不提。


    莫問誰匆匆循著上次他們丟失蠱王的方向追去,一直追到那座府邸門口,都沒找到布菲佳的蹤跡。


    兩扇大門緊緊關著,也沒有家僕在門口站著,就連那兩尊石獅子,也張牙舞爪散發著冰冷猙獰的氣息。


    莫問誰雖然不羈散漫,卻不是魯莽不知進退的人,正因為他對沈融陽的話深信不疑,所以思及他對這府邸主人的評價,便不敢輕舉妄動,萬一他也陷了進去,那麽這下子沈融陽他們要救的人就不止一個。


    正皺著眉頭思忖對策,眼角餘光突然瞥到牆角一點熟悉的閃亮,他走過去彎下腰撿起來,臉色愈發凝重。


    手心正靜靜地躺著一個苗銀手鐲,正是平日布菲佳經常戴在手腕的那隻。


    第76章


    那幾名衙役引著沈融陽他們進了衙門,卻不是從正門大堂,而是從偏門進去。


    侍琴心下狐疑:“既是提堂審案,為什麽不從正門進去?”


    前麵帶路那衙役頭也不迴,不耐煩地道:“你怎的那麽囉嗦,進去不就知道了?!”


    侍琴一迴頭,隻見他們後麵也跟著幾名公差,看那模樣卻似要防備他們逃跑似的,不由愈發生疑,彎腰附在沈融陽耳邊低聲道:“公子,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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